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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半张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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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地很大,极大,相当大,六国江山可占一半。西靠凉东靠漠是个讲究的位置,如块铁板嵌在中间,也只有这百万里荒坡黄土才能教漠北如狼似虎的六十万铁骑奔腾不起来。

  不同于南下的鱼米之乡,燕地少有人能吃饱饭,与当年的战乱无关,这里只是穷,一穷二白的穷,直到大凉立旗之后一衣带水日子甚至还好过了些,真真切切发了笔战争财。

  却也只是好过了些而已,没有哪个阔绰豪绅能填饱这块地多人广的肚子,勉强教燕地饿不死吊着命便是了,犯不着倾家荡产给喂得肥肥壮壮。

  看家犬喂到四分饱便够了,才会舍得拿命看家护院去多讨两块骨头,喂太饱了可就要懒洋洋翻着肚皮晒太阳了,便是强盗破门而入往往也不愿意再动弹一下,极简单的道理。

  有些话细细嚼起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看家犬而已,越凶越好,才能唬得住人,大凉并不在乎。

  所以燕地的民风就显得有些剽悍了。

  很少有哪个姑娘愿意远嫁燕地的,便是再穷丑的女子也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一辈子。也有愿意的,漠北倒是挺乐意把自家闺女送过来,甚至还能高高兴兴赔上好大一笔嫁妆。

  只是燕地却不敢要,天子脚下顶风作案的胆子是没有的,民风再剽悍也终究不是漠北那群无法无律的狄子,株连九族的重罪没谁敢拿脑袋去试快刀。

  就只能抢,总不能真叫人打一辈子光棍不是?燕地没有与大凉作对的胆子,更没有与漠北谈生意的心思,可绑上几个姑娘入洞房的勇气还是有的。

  孤寡久了的男人总能做出些远超平时胆色的事情。

  燕地缺水,常年干旱的破地方真正称得上水比油贵,每一滴都得斤斤计较,舍不得浪费。

  穿着粗布麻衫的大肚皮小妇人气喘吁吁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小半桶泥浆,这是她走了好些路程从干涸水塘里挖出来的。

  家里没水了,这小半桶泥浆可以沥出好些水来,能撑些日子。

  两个半大孩子在门口玩着比谁尿的远的游戏。

  黄泥砌的矮屋连院子都没有,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估摸着也就能放几张床了,门口却细心的种了几株青葱小菜,围的严严实实像个宝。

  水是不敢多浇的,得留着给人喝,所以童子尿就是那几株小菜的珍贵粮食了。

  小妇人费力的用细布将淤泥包裹起来悬在木桶上空,淅淅沥沥的泥水便往下落去。小妇人很有耐心,反反复复将那坨淤泥沥成了泥渣,这才把小半桶污浊泥水轻轻搬进屋子里。

  放上一晚上明早便有水喝了。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小妇人招了招手,两个争着自己尿的更远的孩子蹦蹦跳跳过去了。

  小妇人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蹲下,便站着,取出两截炭黑分给孩子。

  炭黑削成笔的模样,用布细心包裹着只露出一截笔尖,不像软毫那般好用,却也能简单的写写画画。

  两个孩子很乖,攥着炭黑在青石板上学字,青石板不大,好在能循环使用,用手巾沾些水一擦便崭新如初。

  一滴水都得计较好些日子的小妇人并不心疼这擦青石板的水。

  小妇人也曾做过大家闺秀,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只是命不好,家道中落被歪婆子拐到了燕地两串铜子卖于了男人。

  早些年还想过跑,回回都被逮回来打了个半死,后来有了身孕也就不跑了,老老实实做起了男人的婆娘。燕地风沙大,便是模样再俊的女子也得被熬成黄脸婆。

  小妇人命实在不好,男人成日只晓得怎么把她肚子搞大,后来替人砌房时被梁木砸到了腰,吃干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医术并不高明的赤脚郎中一副中药就送他多走了几日。

  只留下两个半大孩子,所以小妇人远比一般的黄脸婆显得更加憔悴瘦弱一些。

  小妇人念过书也识的字,她不觉得自己的命能改变得了,也早就认命了,可孩子不该如此,不能在这黄土荒坡上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简陋小家里掏不出几个子来,请不起先生,燕地也没几个先生,她便自己来教,会几个字便教几个字,她觉得多识些字总归是好的。

  孩子学字她便搬了个马扎坐在一旁做鞋,锥子穿着丝线慢慢掇弄。大着肚子其他活计也做不了,只能缝些鞋子,多少也能换点银子,吃不饱却也饿不死。

  有辆骡车滴滴哒哒停在了不远处,下来了个小老头,拎着桶水去喂骡子。

  小孩子注意力总是容易分散的,眼巴巴瞅着那桶水,舔着嘴唇,嘴皮子干巴巴裂着好些死皮。

  小妇人头也没抬,扎着鞋子轻声道:“写字。”

  声音轻轻柔柔,很好听。

  “哦。”

  两个孩子很听话,只是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那边瞄去,写的字也七歪八扭起来。

  一个小丫头叼着块大饼从车上蹦了下来,美美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去摸那骡子脑袋上的草帽。

  孩子们目光便从那桶水又移到了饼子上面,吞了吞口水,青石板上的字愈发歪斜了。

  小妇人叹了口气,摸索了半天寻出两个铜子,轻轻交给孩子,不忘叮嘱一句:“只许买半个。”

  常常有过往旅客商贾入燕地,大多身上都会有些稀罕物什,孤儿寡母自然买不起那些东西,不过寻常的大饼馒头对这个家来说已经是很稀罕的了。半块烧饼往往能教孩子们用心学上好些日子的字,这个钱小妇人从来没省过。

  孩子欢喜的接过铜板,雀跃的跑出去,争先恐后。

  骡子闷头喝着水,被小丫头折腾的不耐烦了,甩了甩两只长耳朵。丫头咬着烧饼不厌其烦的掇弄它那顶帽子,她很喜欢小动物,总能与它玩上半天。

  衣摆突然被人轻轻扯了扯,总是得仰头望着师傅说话的小丫头被两个留着鼻涕的半大孩子仰着头问话。

  “姐姐,我要买你半个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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