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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所谓贤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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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玄的话让孔融有些呆愣,长久以来,在他们这些郁郁不得志、在灵帝朝屡受打压的“党人”势力眼中,这天下一切的罪过都可以推到汉灵帝身上。

  是汉灵帝宠信宦官、耽于享乐、不恤民力、加重赋税,宦官子弟横行乡里,依附宦官的走狗们权倾朝野,才导致如今天下烽烟四起。

  是汉灵帝党锢士人贤才,才让袁隗、许相这种阿谀宦官之辈占据显位,使得大贤遗于野,朝政糜而烂。

  这是他们很多人长久以来的共识,对于孔融来说,他年轻时招待了前来家中避难的党人领袖张俭,导致家门被牵连,兄长代他而死,这等血海深仇常年以来他都是记在宦官头上的。毕竟是宦官势力领头,对张俭穷追不舍,并大肆破家灭门。

  这般仇恨积压之下,孔融自然对宦官没有什么好印象,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意识中也是潜移默化的将一切问题推到了宦官头上,也就有了去年在大殿上楞头提出废除阉宦制度的举动。

  如今郑玄的话却是从新的方向展开,让孔融下意识开始思考,若真的只是汉灵帝与宦官出了问题,天下会被祸害成这样吗?

  见孔融陷入沉思,郑玄大笑道:“文举啊,这非是一人一时可以想明白的事。自党锢以后,老夫已经想了二十年了,仍然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很难说服自己。

  且先着眼当下,虽然城池布防无需你参与,但身为国相,在将士拼杀之前与他们交流一番,免除其后顾之忧,也是本身的职责吧?”

  孔融猛然惊醒,看了看十余步外站的整整齐齐的士卒,点头道:“正该如此,还请先生快些下城楼去,刀剑无眼,若误伤了先生,融将无颜再见天下人。”

  郑玄轻轻摇头,叹道:“老夫上城墙来并非一时兴起,只是想为这城中黎庶尽上一份力。”

  孔融神色大变,惊道:“先生大才并不在战场之上!此乃凶危之地,非先生当来之处!”

  “哈哈。”郑玄摇摇头,轻笑道:“文举莫不是以为老夫准备持剑杀贼?若是二十年前,老夫必然会这般做,可如今年岁老了,却是不比当年。”

  郑玄三十多岁时,曾经不远千里进关西向大儒马融求学,在山匪横行、危机四伏的大汉朝远行求学,郑玄手上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可惜如今年逾花甲,着实是有心无力。

  孔融也是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讪讪一笑,旋即肃然道:“不管是做什么,这城墙上都是危地,有融在此便足够了,先生还是回府吧。”

  郑玄并不答话,而是默默从袖中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麻布,轻轻展开,上面却是一个大大的“郑”字。

  “老夫在青州也算有些名望,这些年总归是做了些事,或许外间有一二认得这面旗帜的人,若他们能念及往日情分,也可稍稍减小文举守城的压力。另外,老夫也已让弟子将同样的旗子送向其余方向的城墙,这也是老夫唯一能做的事了。”

  “管渠帅,弟兄们已经集合好了,随时可以攻城!”

  满脸横肉、眼神凶厉的管亥重重点了点头,恶狠狠的道:“请各方渠帅准备,北海国是大国,剧县之中,粮草金银都少不了!杀进去,大家一起分个痛快!”

  传令兵正待转身离开,却瞥见远方城墙上慢慢挂起了一面面旗子,惊道:“渠帅,汉军有动静了!”

  管亥望向小卒手指的方向,眉头一蹙,大声道:“让上面的弟兄看看,汉军挂的什么旗子!”

  不多时就有人来报:“那旗子上只有一个大大的郑字,只是麻布所制,不比寻常旗子。有面旗子下面还站了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头。”

  管亥一愣,问道:“什么意思?汉军新任命了一个姓郑的老头当官儿?”

  话音方落,便听见有人惊呼道:“大帅,麻布旗帜的郑字。是郑先生!东莱的郑康成先生!郑先生在城里!”

  不少人顿时神情大变,管亥也是面色突变,郑玄在东莱隐居二十年,教授弟子数以千计,据称业已过万,不管是士人还是平民百姓,都知道东莱有一个郑康成,学问自成一派,收徒有教无类,堪比夫子再世。

  郑玄在青州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些黄巾渠帅之中,还有不少人曾经是士人身份,对郑玄这种经学巨擘素来仰慕,黄巾军也素来敬重士人,在匪寇遍地的青州,郑玄的家乡高密县竟从未遭到抄掠。如今郑玄在剧县内,管亥已经可以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了。

  “渠帅,不好了!梁渠帅带着他手下的弟兄离开了,说曾经受过郑先生大恩,不能恩将仇报。又与渠帅同属太平道,不能刀剑相向,索性便直接离开,和其他渠帅一起去攻打齐国临菑了!”

  听到这个消息,管亥几乎生生咬碎了自己的牙齿,临菑是齐国国都,同时也是青州州治,新任青州刺史焦和正在临菑。

  是以有不少贼寇选择了擒贼先擒王,试图攻破临菑,拿下焦和。而管亥却瞄准了富饶的北海,纠集了一些渠帅往剧县而来。他深知孔融志大才疏,攻破剧县并不算难事,却不料出现了意外情况,郑玄竟然在剧县内。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渠帅们恐怕会直接离开。

  “渠帅,张渠帅也带人离开了!”

  “渠帅,齐渠帅……”

  一条条消息,让管亥心中怒火翻涌,也不禁生起一股凉意,郑玄的声名,硬生生逼走了近半的渠帅,此前数量接近十万的贼寇,如今生生少掉了三分之一,留下的人心中也是多有动摇。原本十拿九稳的剧县攻城战,还未开战,贼寇们便已初露颓势。

  这就是汉朝的风气,不管贤良是不是吹出来的,人们吃这一套,相信这些名声远播的大人物,也敬仰他们。而对于郑玄这种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物,那更是膜拜如神祇。

  扫了眼心绪浮动的手下,管亥大声道:“难道你们也受过郑玄的恩惠?别忘了,你们的妻儿家人等着你们带东西回去!你们的孩子都在忍饥挨饿!只有打进剧县去!在剧县里找到粮食,他们才不会饿死!

  且不论那里面是不是真的郑玄,便是真的又如何?我等敬仰他的学问德行,故而从未攻打高密,可难道他去到哪,我等便要退避三舍?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杀进城去,黄天盛世就在眼前!若真的景仰他,那只要不伤到他便是,难道你们还制不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

  摇摆不定的匪寇们,在一番利诱之下,眼中重新泛起了饿狼一般的光,管亥满意的点点头,大声道:“人少了也好,弟兄们可以分到更多的粮食,更多的财宝!杀进去,把那些官吏大户杀个干净!”

  城墙上的郑玄和孔融看着远方贼寇动静慢慢停下来,郑玄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用虚名相挟,老夫也不知是对是错。”

  孔融叹服道:“如先生一般,才是真正的盛名之下无虚士。枉融自认名满天下,在这些贼寇眼中,却不及先生万一。这并非虚名,而是真真正正经年累月积累的贤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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