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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名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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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扳手指头,是一种自我确信的手段。

  在这个幻想成真的静止时空,田安平不能完全相信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只能以这种方式,确定自己的思考没有被干扰。

  而他的问题,的确触及了这一局的核心。

  苗汝泰似笑非笑:“也许你不会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那就是不止一个人。”田安平很认真地在想问题,所以他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当然他们的名字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和凰唯真之外的人,联手对付无名者?你怎么才能藏得住,你对付无名者的意图?”

  “或许是默契吧!”苗汝泰微笑着道。

  “默契!”田安平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办法。那你选择联手的人,要么非常聪明,要么非常敏锐,要么对杀死无名者,有非常深的执念——我想淮国公左嚣,应该在其中。或者姜望可能也在?”

  “你真的非常聪明!”苗汝泰语带赞叹。

  事情发展到这里,好像变得非常简单。

  无非是一个在密室之中寻找无名者的游戏。

  在这些形形色色、身份不同的人里,找到无名者,杀了无名者,就此完成这篇故事的结局。

  “那么现在我想问——”田安平转过头来,看着站在窗前的瞿守福:“你刚才为什么关窗?”

  随着田安平的这个问题,客房里的目光,顷刻向瞿守福聚集。

  这复杂各异而充满审视的目光,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瞿守福那张并不出色的脸,慢慢地扬起来一些。

  看了看苗汝泰,又看了看田安平,体现出一种玩味的眼神。

  “田安平,你可能过于聪明了!”苗汝泰微笑着后退了半步。

  而瞿守福往前半步。

  在敲窗的骤雨声中,他说:“我是姜望。”

  轰隆隆!

  窗外恰有惊雷声,令得这个名字,像是砸进屋子里来。

  他当然并不从容。谁也没有必然能够杀死一位超脱者的信心。

  但他平静,笃定,自我。

  “如果有谁要说他自己是姜望,便站出来与我对质。”

  他注视着这间客房里,形形色色的人们。

  每一张不同的脸,背后或许都有复杂的牵扯。天机混淆,更有超脱之线在其中。

  他说道:“我知道无名者有认知一切而不被认知的本事。”

  “祂可能已经了解我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所以祂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姜望,而置我于无名。”

  “星巫用这事涉超脱的一局,将无名者算入瓮中。但同时星巫自己,也不可能看清这瓮里的乾坤。因为凰唯真前辈、无名者、以及这间客房里本就存在的超脱因果,三尊超脱的因果撞在一起,实在复杂。料来今世,应当无人能算。”

  岂止是无人能算?

  今时之占算者,想要触及此瓮,略窥大小,都需要通天的本事才成。

  敖舒意死的时候,日月斩衰,天机混淆了足足四十九天。此局三尊同台,各有所求,远比那时候更复杂。

  “您刚刚已经讲明白了这局游戏,包括它的来历和规则,但还有一点没有言明——”

  姜望看了一眼苗汝泰:“您没有说,这一局游戏失败的后果。若是没能找到无名者,或是我们今天找错了人,错杀了某一个。无名者便会成为我们错杀的那一个,跳出此局,回归现世,从此人间无祂,叫祂永世而遁了。”

  苗汝泰叹了一口气:“若是这局失败了,今日所做的一切,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的声音里有极深的疲惫,但立即便扫尽,抬起眼睛来:“我不会让那种结局发生。”

  姜望却只是张开五指,见闻之线飞速交织在掌下,华光万转中,织成一柄灿白的剑。

  他就以瞿守福的身体,握住了这柄剑,而后喝道:“无名者!今呼汝名!”

  “这局规则你已深知,我亦深知!”

  “留给你的机会并不多——你可以选择站出来,与我论真。你可以钉我为假,杀了我,而以姜望为你名!”

  “相信我,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在这间客房里,并没有比‘姜望’更适合你的身份。”

  他说到这里,又往前走,他好像永远不懂得畏惧:“所以,尊敬的无名者,您不妨站出来赌一赌。”

  他站在观澜天字叁的中央,驾驭着一尊游脉境的身体,声音似这寒春的雨:“看我能不能再一次打破您的认知,像先前已经发生过的那些次!”

  在无名者和凰唯真厮杀的这两年,祂几乎是一再地被姜望惊出匿态。想必对此会有深刻的认知。

  姜望不知道怎么算尽无名者的选择。

  但他知道怎么帮无名者减去一个选择。

  偌大的天字叁号房,一时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瞿守福,也只是看着——任何不必要的动作,都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说来有趣,在姜望自曝身份之后,客房里波云诡谲的气氛竟然为之一变。

  房间都好像亮堂了。

  大家都不怎么东张西望,田安平也不提问了。

  徐三也镇定了许多。

  “很好,姜望确名!”苗汝泰的声音带着些许喜悦:“现在老夫和姜望都无人夺名,无名者的选择已经不多。”

  “说起来……你为什么还一直看着我。”姜望转过头来,看着门口的田安平:“在我报上名字后。”

  田安平咧开嘴,笑了:“我对你充满好奇。”

  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姜望不是很理解,田安平竟然愿意回忆,他注视着田安平的眼睛:“你现在又好像不在意生死了。”

  田安平抬起双手来,将断链轻轻摇晃。

  “我知道我不是我。”他说。

  “不。”一直躺在血色棺材里的蒋南鹏,这个时候坐了起来,抬起一只胳膊,压在棺材边缘,很是随意地转过头来,说不出的潇洒。

  “你确实是田安平。”蒋南鹏强调说。

  田安平静静地看他一眼,仿佛在确认这个人的身份,也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好吧!我是说,我应该不是正常时空秩序里的田安平。”

  “这里时空静止,而凰唯真幻想成真?我是个造物,对么?”他异常地平静:“一个极似田安平,或者也的确有一部分田安平本质的造物。”

  坐在血棺里的蒋南鹏,像是坐在了什么风景如画的秀丽名山,意极超然,而淡声道:“可以这么理解。”

  田安平像是得到了什么许可,眼睛又高抬几分,终于在那一贯的平静底下,涌出了一丝激动甚至是癫狂:“既然是这样,那么我想试验一种可能——”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随时准备给他一个痛快。

  而他猛地仰头!双眼瞬间布满白色的血丝,一霎又抹为幽幽空洞。

  这间客房明明已划为密室,明明海浪遥远——看似只隔一窗一雨幕,实则时空都不同。

  但此刻忽有哗啦啦的响。

  细听来,却又不是海,仿佛时光在流动!

  田安平当然没可能撼动诸葛义先同凰唯真的默契之作,动摇这困住无名者的瓮。

  他是在……冲击天人!

  他竟是在这静止的时空,尝试冲击天人之态!

  这是姜望没有想到的。

  因为在这一局里,如田安平这般自幻想中诞生的非降身者,根本不是主角。

  可是他有主角般的自我,做着符合田安平这个人的真正的思考的和决定。

  星巫的洞察有多么细腻,而凰唯真的力量又是何等可怕!

  虽说天人之态追着姜望跑,他为了对抗天人态,也百般挣扎,几次三番地逃脱。

  但这并不是说,这天人之态就多么不值钱。

  不是随便来个人,想证就能证。

  欲成天人之态,需要满足三个硬性条件——

  第一,在修为上,要真正臻于绝顶,洞真绝顶只是门槛。

  第二,在天资上,昭王的表述是,“撼世之资”。

  第三,在功德上,要真正有功于天地。

  前两个田安平都满足,唯独第三个,姜望实在想不到,田安平有过什么益于天地的大功。

  他不造大孽就不错了。

  此为后天不满,其路难臻。

  更重要的是……如今天道深海啸浪未歇。

  “欺天”猕知本都只能望洋兴叹,姜望这个十三证之天人,都无法在其中遨游。田安平又怎么可能潜游得道?

  这些姜望知道。

  田安平也知道。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求证,但田安平……不惜以死求窥。

  在正常时空秩序里的田安平,或许也有被求知欲折磨得五脏蛀蚁的时刻。想要不顾一切冲击天人,去姜望曾经走到过的位置,看一看姜望所观赏的风景。

  但那个田安平,毕竟还是“有用之身”,毕竟还有更多的问题要问。

  眼下观澜天字叁里的田安平,却已自证非真,故有此一跃——

  一跃之后就安静。

  时光流动的哗啦啦,只发生了一瞬。

  人们只看到田安平双眼一翻,就此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俄而身成石塑,缄默在历史中。

  就这样矗立在门口,成了这间客房的人形摆件。

  “嗐,我还以为他要跟你动手呢。这就没了?”

  徐三不自觉地在姜望旁边走……走来走去。

  这会儿已经是紧紧“附其骥尾”。

  天骄的骄傲当然是有的。景国同镇河真君也谈不上有多亲近。

  换个脾气坏一点儿,心窄一点的天子,说是有好多笔债务都行。

  但你瞅瞅这间客房,都什么妖魔鬼怪大乱斗。还真就只有姜望靠得住一些,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他徐三跟李一混是应该的,李一跟姜望又刚好是同事。那么他跟着姜望,也很刚好。

  见姜望看过来,他又悄悄传音:“姜阁老!联系得上我太虞师兄吗?他的剑快,帮手极快。”

  跟田安平不同,他不相信他不是真正的徐三。

  他又不是三两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论说起来,这间客房里这么多人,也就姜望说的话可以信——当然,姜望真归真,未必对。大胆跟随,小心求证嘛!

  姜望没有说话。

  如果能联系李一,他干嘛不直接联系大齐皇帝?

  “既然这样——”虚悬于祭坛上空的尹观,在这时候忽然轻笑:“我也有件事情想尝试。”

  徐三警惕地往姜望身后站。

  而尹观绿眸粲然,忽而张口:“姬凤洲!”

  徐三顿一个激灵,继而大怒。

  尹观已经抬起手来,四指错落成阶,拇指虚对食指中指间,就此举天,誓曰:“以咒道第一,开拓之称,予以誓名——楚江王一日不自由,姬凤洲一日呕血溢三升!”

  他竟然直接诅咒大景天子姬凤洲!

  都不待徐三响应,尹观便炸成了一蓬碧雾。

  整个过程异常的干脆。

  就像是吹了个泡泡,泡泡炸开了。

  无论是在这静止的时空,还是在时空秩序正常的现世,他这样点名道姓地咒姬凤洲,结局都只有这一个,

  姜望面无表情,就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蓬碧雾散去,俄而,一缕咒力如烟,凝现在空中。

  从头到尾,尹观都跟姜望表现得不太熟。

  除了一开始好奇地打量了两眼现世第一天骄,后续没有半点交流,就连徐三这般的传音都没有。

  但他已经知道姜望要对付的敌人是谁。

  “咒道初祖”这个名号,虽然还不太稳固……毕竟未至绝巅,难以祖名。

  但对他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除了他,也没人担得起。

  作为真正开拓咒道,也在不断扩展咒道边界的存在,他尹观亦是历史确名者。

  他对姬凤洲的诅咒,合情合理。但这个诅咒本就不可能成功。

  是为明怨暗咒。

  咒道初祖,点咒大景天子姬凤洲。

  如此誓名,其实是挑战无名者!

  这缕碧烟飘飘渺渺,在空中慢慢地移动,要去寻找那隐名藏世、遮头掩尾的存在。

  姜望提剑在手,专注地看着这缕碧烟,有任何力量要予它干扰,都会迎来他毫不犹豫的一剑。

  但只见这缕碧烟缓缓地飘落,倏而一扭就清空——

  未能逐名!

  这当然是让人遗憾的,但以尹观和无名者的位阶差距,这结果倒也不让人意外。

  “不管怎么说——”苗汝泰打破了沉默:“现在已经有四人确名。无名者藏身的范围,大大缩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田安平选择在这个时候冲击天人态,也算是对姜望的响应。

  他冲击天人态失败,寂化于时光,亦完成了“确名”。

  虽然原因不一样,结果却相同。

  田安平和尹观,都对彼此有坚决的杀意。

  但从现在的选择来看,他们彼此也不把猎杀对方当做最重要的事情。

  “请继续吧。”苗汝泰的目光,在剩下的几人身上巡视:“请为自己确名。若不能做到,老夫只好以无名者视之。”

  越到后面,他的状态越绷紧,因为随时有可能爆发战斗。

  整间客房里的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杀机暗涌。

  蒋南鹏坐在血棺里,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既然你们觉得这个是办法……”

  他扬起头来:“我,凰唯真。”

  他对着前方,倒也不具体地看谁:“我知道你也在认知我。或许……让我见见你的幻想成真?”

  无人言语。

  “凰唯真确名!”苗汝泰高声宣布。

  “左嚣。”站在血棺边上的陈开绪,只淡淡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他无须介绍更多,

  一阵沉默之后,苗汝泰再次宣布:“左嚣确名!”

  名额再一次缩小。

  徐三虽然一直半信不信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在下——”

  “不用了。”苗汝泰说。

  徐三惊了一下:“欸?”

  苗汝泰却只是看着瞿守福、陈开绪、蒋南鹏:“姜望,淮国公……唯真。”

  大楚星巫自与凰唯真是旧相识,也是祂的前辈。现在称一声‘唯真’,确实有些僭越,但也是有意的亲近。

  星即坠野,国赖风流。

  “既然我们几个已经确名,再让他们站出来自证,就没有必要。”

  他的眸光智慧渊深:“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名者对这个房间的认知逐渐深刻,不无打破藩篱的可能,我们最好不要浪费时间。其次,这几个无名之辈,无名者无论夺哪个的名字,我们都很难辨清,他们也没有能力自证。”

  “我故意等到现在,让祂以为还有机会,还有时间,还能准备。”

  “但是该清局了。”

  他就站在那里,慢慢地说道:“只要把剩下的人都杀掉就好了。无名者必然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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