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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有僧欲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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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先摇了摇头,说道:“若我觉得你只是小打小闹,一开始就不会与你见面。”

  他站起身,甩了甩手上水珠,转过头去,看见头顶桃树轻轻摇曳,无数桃花簌簌落下,如同一场纷飞花雨。唐朝一身白衣,立于花雨中,面带笑意,头上肩上身上,落满了粉红鲜嫩的桃花。

  人面桃花。

  刘先心中叹息一声,十分感慨,如此翩然公子,却注定要在仇恨中苦苦煎熬,何其可惜。

  刘先感受着带着微微花香的和风,看着唐朝说道:“我一直不觉得报仇是一件自私的事情,但是报仇终归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为何要牵连这么多人?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愿意吗?”

  唐朝似笑非笑:“那你问问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愿意吗?”

  刘先皱眉道:“这岂能混为一谈?”

  唐朝知道有点强词夺理,于是换了个说法:“你可知锦州之变的前因后果?”

  刘先点点头:“略有耳闻。”

  唐朝指着溪水对岸一名收拾花圃的仆人说道:“他知道吗?”

  刘先无奈道:“侯爷说笑了,区区花农,从何而知?”

  唐朝摘下鬓角的一片花瓣,轻轻一揉,指尖湿润,他笑着说道:“锦州之变,可谓国难,先生能知道,花农自然也能知道。”

  刘先沉声道:“侯爷此话何意?”

  唐朝微微笑道:“敢问先生,若将锦州之变前因后果,大白于天下,天下人会如何?”

  刘先闭上眼睛:“自然是民情汹汹,百官震惊!”

  唐朝又问道:“会有人为先帝报仇吗?”

  刘先猛然睁开眼睛,厉声道:“还请侯爷慎言!”

  唐朝没有退缩,重复道:“会吗?”

  刘先面色似有挣扎,过了半晌,才涩声道:“多如过江之鲫。”

  唐朝很满意,笑着问道:“那么,还有人用家国大义、旁人无辜来谴责他们吗?”

  刘先长叹一声:“就算有,也于事无补,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唐朝抬起头,似乎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换成是我一人做这些事,便有千难万阻?既是民心所向,大义所在,为何知情者却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刘先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唐朝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因为有人因此鸡犬升天,舍不得到手的荣华富贵,这些人,恨不得将我与燕、齐二王寝皮食肉。还有人觉得事不关己,反正一切如常,无非是换了个皇帝,死了一群忠臣,割出几州之地而已,又不是天塌地陷。日月星辰,春夏秋冬,一切照旧,于他们丝毫无损。”

  唐朝说着这里,停了下来,喃喃自语:“可是,这是不对的。”

  刘庆面色晦暗不明,眼神复杂。

  唐朝回过神来,双手负于身后,眼神坚定:“旁人如何去想,如何去做,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我如何想,如何做,别人最好也不要管。”

  “会死人的。”

  刘先沉默良久,拱手行礼:“祝侯爷心想事成,复仇愉快!”

  唐朝躬身回礼:“谢过先生吉言。”

  两人起身,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沿着小溪并肩而行,两人难得没有绵里藏针,互相试探。唐朝拨开横在半空拦住去路的纤细桃枝,问道:“关于唐门,你有什么打算?”

  刘先没有藏着掖着,坦然说道:“兵来将挡。我已经派人抓了两个四房客卿,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唐朝竖起大拇指:“雷厉风行,佩服!”

  刘先唉声叹气道:“你以为我愿意?可唐门这种庞然大物,如果我一直退让,他们一定会步步紧逼,稍不留神就是被连皮带骨吞下肚子的下场,只有足够强硬,才会有和他们平等对话的机会。”

  唐朝心中若有所思。

  刘先反问道:“你这么关心唐门的事作甚?”

  唐朝摆摆手,说道:“你可别误会,我此番入蜀,目标并非唐门。只是身边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总得警醒几分不是?”

  刘先见唐朝神色不似作伪,不再追问,点点头:“没错,都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唐门肯定恨我兄弟三人入骨。至于蜀山嘛,离得太远,鞭长莫及,而且之前的那场纷争已经足够让他们明白,锦官城不是他们可以染指的地方,近年来安稳多了。”

  唐朝笑了起来:“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蜀山这几年安分守己,难道不是因为前代掌门未能突破天人之隔,与世长辞的缘故?”

  刘先骂了一声:“我这点心思都被你看出来了?不过那位掌门也是可惜了,修为、城府、手断,都是上上之选,唐门在他手里也吃了不少闷亏。三百多岁高龄,依旧未能突破至无相境,否则,一旦破镜,延寿至少两百年,蜀山未必不能压制住景山剑宗。”

  唐朝想起那位大剑豪的生平,一股惋惜之情油然而生,感叹道:“谁说不是呢?虽说蜀山剑宗在大雍乃至整个天下武林都树敌颇多,但不妨碍那位掌门成为一代宗师,远赴周朝问剑柳永,虽败犹荣,蜀山剑宗在他手上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让大雍第一剑道宗门的称号更加名副其实。这样的人中之龙,溘然长逝,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刘先突然笑道:“你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是不是想对蜀山动手?”

  唐朝耸了耸肩:“是又如何?我雍山尚有两把剑在蜀山手里,没道理一直放在那里,白白辱没了先辈名声。”

  刘先唉了一声:“话不能这样讲,当年是你们雍山技不如人,丢了剑也是活该。”

  唐朝摊开手:“我也没说蜀山是趁人之危啊。再说了丢了剑,没说不许我赢回来吧?青楼勾栏里还能赎身呢!”

  刘先哈哈大笑,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旋即,他有有些担忧:“可是你确定你能赢回来?我可听说了,暮商现在是顾清微的佩剑,你能不能赢了他都两说,就算你赢了,人家不给,你能怎么办?”

  唐朝漫不经心道:“打不打的过,总要打了才知道。如果不给,我就跪下来,求求他,还不给,我就耍赖撒泼,抱着他的大腿不松手,有能耐一剑刺死我,一换一,我不亏。”

  刘先自然不会当真:“如果你真的要上蜀山,最好做足准备,别没死在唐门的毒里,死在了蜀山的剑下。”

  唐朝急忙双手合十,呸呸呸道:“我求你盼着我点好行不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刘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就算你伸长脖子让他们杀,他们也要掂量掂量。如今的蜀山掌门,修为不够,又生性淡泊宁静,以致大权旁落汉阳殿主司徒雄越,有名无实。这样的人,肯定担不起大雍一品军侯死在蜀山上的罪名!”

  “再说了,自苏先生还礼齐云山之后,无论是谁想要对你下手,总要想想上雍学宫。毕竟这次是苏先生,下次说不定就是纪先生了。”

  毕竟这位纪先生,算是半个同道之人。

  杀该死之人,从不手软!

  一想到自己的几位师兄,唐朝感觉自己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刘先突然说道:“说起来,苏先生真的像传言中说的一样,天生开窍三百六十五吗?”

  唐朝看了刘先一眼,药神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刘先瞧见他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怪我,不该用这种怀疑的语气。”

  唐朝摇了摇头:“我想要说的是,这你都信?”

  刘先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不曾习武,但是也知道天生开窍三百六十五是什么概念。

  后无来者不一定,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天纵之才也不足以形容,只能用妖孽二字!

  人体周身大小窍穴,随着修行境界提升,逐渐开启,修为越高,开窍越多。但是也不是越多越好。开窍之后,还要反复淬炼开拓,加深加固,好比开凿一方池塘水坝,足够深邃才能容纳更多活水。堤坝足够坚固才能保证不会溃散决堤。

  有些人吃不住苦,喜欢走捷径,只是极为粗浅的挖出一个坑,就弃之不顾,转向下一处窍穴。这种人,气机流窜于体内,却无安身之所,大半逸散而出,久而久之后患无穷。

  天生窍穴齐开,那可是省去了多少水磨功夫。

  想都不敢想。

  可惜终究是传言。

  唐朝犹豫了一下,心想还是不要实话实话了。

  锦官城。州牧府邸。

  张昭被抬进大堂,一名山羊胡、老鼠眼的布衫老者看见了,哎哟喂一声:“我的张大人呐,你这是怎么了?!”

  张昭面容凄苦,说不出话来。

  布衣老者挥挥手,大堂里的下人鱼贯而出,只剩一躺一立两个人。

  张昭双手捂住鲜血尚未完全干涸的下巴,痛不欲生。其实他更想捂下面,可是毕竟是个读书人,不够体面,有辱斯文。

  布衣老者慢悠悠踱到张昭身前,满脸沉痛:“张大人呐,我都告诉过你了,那小东西不好惹,你非要去?结果如何?”

  张昭怒极,咬牙切齿道:“你滚一边儿去,我要见州牧大人!”

  布衣老者摇了摇头,一副心肝都疼坏了的表情:“张大人你还不知道吧?当州牧得知你擅自带人去了草堂之后,很是心疼,说好歹也是一位长史,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他老人家有些倦了,便回后院歇息了。说让我一定要料理好张大人的身后事。”

  张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布衣老者掏了掏耳朵:“怎么?不信?你想想看,蜀州长史张昭,不畏权贵,急公好义,捉拿人犯。人犯穷凶极恶,仗势欺人,侮辱毒打之后,长史不堪如此奇耻大辱,以死明志,岂不是传为佳话?”

  张昭身体轻轻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害怕:“我要见州牧大人!他断然不会如此待我!”

  布衣老者点点头:“当然,州牧大人是何等人物?岂能用这微末伎俩?都是我背着州牧大人,私自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可要记好了。”

  张昭目瞪口呆,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彻底冻结了他的身心。

  布衣老者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手,两个看起来纤弱柔美的婢女走了进来,一拳砸在张昭的脑门上,张昭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布衣老者嘱咐道:“抬回张府,做成悬梁自尽,手脚干净些。”两名婢女恭谨的点点头,抬着张昭走了出去。

  布衣老者捋了捋胡须,晃荡着向后院走去,自言自语:“多好的一条狗,可惜了。”

  凉雍边境。

  一名身材高大结实的僧人沿着南华江向东而行,面容带有一丝苦意,黄色僧袍,正红袈裟,上面还有各色丝线绣成巴掌大小的佛陀,以及金色丝线绣成的卍字图案,密密麻麻。

  高大僧人缓缓而行,不时伸手掬起一把寒凉的江水,端详良久,叹息一声,眼中似有忧色。

  旋即,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踏出一步,一步就来到了江心,江面宽阔,一眼望不到岸边。僧人踏江而行,一步便踏出十余里,眼看就要越过边境,踏入大雍京境内,高大僧人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一把带鞘长剑悬停在他正前方,不足十步,却不见人影。

  一道清朗的嗓音自千里之外滚滚传来:“苦象老秃驴,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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