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王倒是好志气,却也得没人捣乱才好!”
一声清喝自后传来,说话的乃是今次清谈主论,殷浩殷渊源,继渡江中兴名臣之后,声望如日中天的一等一名士!
司马昱作揖笑道:“大家都盼取胜,岂有人捣乱?此番尽皆仰仗渊源了!”
殷浩名士派头端的极稳,只是冷哼:“难讲!”
“七哥儿,六哥有点事想同你说,”备车的档空,司马昱挽着司马白胳膊拉到一旁,“渊源性子孤傲,纵有冲撞你的地方,六哥代他赔罪啦,你别同他计较!嗨,他算好的了,你是没见过建康那帮朽才,就连陛下也时常吃气,却也无可奈何!”
司马白哈哈一笑:“怎会呢,对于殷先生我倾慕的很呢,我久在燕地,不谙朝廷仪礼,很是粗疏了一些,没少给六哥惹事,日后少不得烦请六哥多替我担待,多与我转圜。”
“哎,哎,”司马昱讪讪笑了两声,那日后两个字听来直是刺耳,庾相密令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同司马白分说,只得拖一时算一时,
“七哥儿于玄道见解很是惊艳,可这清谈却讲究一个方略手法,今番再战,事关蜀中国策,着实紧要,还望弟弟......”
司马白还是很识趣的,知道这个六哥吞吞吐吐是让自己少说话,他原本对这些事情就不上心,也很难理解司马昱等一干重臣为何如此看重清谈,那成国国策岂会由人三言两语来左右?
讲真心话,他既负三皇内文和本经阴符七术,于道法上的理解早已远超诸人眼界,诸人争的面红耳赤,在他眼中却实如儿戏,又有哪个大人会愿意掺和孩童把戏?!
虽然不理解,甚至有些反感这种坐而论道,但司马白还是很真心的想要融入这种氛围,毕竟这种风气在江东更盛,昨日实在是没憋住,才突然开口进言。
开头倒还好,四座皆惊,熟料他举了几个带兵打仗的实例想论证,竟惹来一片嘘声,到头来没帮上忙,反被主事人厌嫌。
司马白很是后悔,这还没回朝呢,便与人闹了个不愉快,这会正巴不得修缮关系,所以他满口应承:“我晓得,晓得,今番一定闭紧嘴巴不与殷先生添乱!”
“嘿嘿。。。清谈么,畅所欲言才好。”仙风道骨的司马昱仍是欲言又止。
司马白有些莫名其妙:“六哥有话但讲无妨,这还下着雨呢,咳,咳,六哥知道我身子不甚利索。”
司马昱闷哼一声,不甚利索?不甚利索却不见杀人时手软!你这都叫不利索,那我岂不成了残废!
他终于说到:“是太常大人,他今天不去西山了,想约七哥下棋。”
“嘿,嘿嘿,下棋?”司马白一怔,眼中黯淡不经察觉的一掠而过。
这么紧要的论筵,太常卿蔡谟竟不出席了?
司马白岂能不明白,这何止是嫌自己多嘴,竟然连听的份也不允了啊!
倒是连累了蔡谟!
可他仍装作浑然无知,言笑晏晏道:“我久居燕地,毕竟粗鄙,怎敢与太常对弈,不过也好,好生学习便是,西山我便也不去了罢。”
见这个弟弟如此知趣,司马昱反而尴尬的无地自容。他被殷浩拿捏,既知委屈了弟弟,自己其实也觉十分窝囊,可为了大局着想,只能硬着头皮连声道:“甚好,甚好。”
“昱王这是替殷浩传的话么!”一个尖锐声音叫道,便见一个矫健身形跳上前来。
本就憋屈的司马昱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顿时拉长了脸,也不管风仪了,转身冲那来人骂道:“羡官儿,你偷听别人说话,不害臊么!”
“我就问昱王,不准七哥儿去西山,是不是殷浩的意思?!”那来人梗头质问,就差揪起司马昱的衣襟了。
司马昱文士出身,最看不得**做派,气的直哆嗦:“荀羡!你好歹也是个驸马,仔细仪表!你再浑,也顾忌一下我姐姐颜面!”
“少来这套,我还没答应这婚事!”那叫做荀羡的来人大手一挥,比先前质问的样子更浑。
这个敢直呼昌黎郡王司马白小字,敢直怼会稽王司马昱的荀羡,是三朝老太傅荀崧的次子,晋帝司马衍的贴身伴当侍卫。
从小便陪着司马衍身侧,可谓形影不离,是从头至尾伴着司马衍熬过苏峻之乱的最心腹之人。
当年苏峻乱兵闯入太极殿,小司马白擎着御衡白挡在小皇帝前面,而紧紧护在小皇帝身侧的,便是小荀羡。
而且这个荀羡与司马昱最是厮熟,就连和元皇帝长女寻阳公主的婚事,也是司马昱一力撮合的。
不论司马昱、寻阳,还是司马白,哪怕是皇帝司马衍,荀羡都是幼童玩伴的交情,肆意妄为也难免,但主要还是这人本性使然,幼时起便是个霹雳火爆的急躁性子,一向不知天高地厚。
这样一个本该臭名昭著的人,声名却偏偏极是忠勇英爽,满朝上下无人敢说荀师家二公子不忠不勇不英不爽。
他成名极早,苏峻把持宫廷时,最是喜欢荀羡这个楞小子,时常抱他坐于膝上,荀羡时年七岁,竟说一语——但得一利刀子,足以杀贼!
此言一出,便是王导庾亮之流也曾自愧不如,只言荀师家中有千里驹!
“你若再以下犯上,你也不用去了!”司马昱指着荀羡鼻子喝斥,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荀羡怼了,只是俩人交情实在太久太好,早就熟知他性情,每每懒的搭理他。
但这次正值需用殷浩的关键时刻,国事和私交须得分清轻重,不容荀羡再犯浑,只是这话说出来,便是对殷浩毫不遮掩的偏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