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手里夹着的那根烟,在默默地燃着。
他不相信老田会失手,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老田近乎是全能的。
任何事情,在田无镜面前,大概只有两种区分,一种是他愿意做,一种是他不愿意做;
而不存在能否做这种概念。
莫说一个被踏平王庭后仓惶逃窜的蛮族小王子,就算是王庭还在,小王子能够呼喊出四周蛮族部落聚集于身边,老田想抓他,他也大概飞不了。
现在,
那位蛮族小王子不仅成功跑到了西方,而且还纠集起了那里的蛮族部落,准备起事,恢复王庭?
不知怎么的,
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耶律大石。
当年在得知田无镜西去时,瞎子就曾调侃过这靖南王怕不是要学耶律大石去再建一个西辽了。
这个可能,应该是最大的。
那位被推到前面的蛮族小王子,应该是一个傀儡一般的存在。
郑凡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因为老田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声不响的消失;
相较而言,他对老田不回来倒是没什么怨言,可能这种自我放逐才是对于他本人而言,眼下最好的选择。
耶律大石是母国被灭,没办法只能远走靠着一批亲信部下再造一个国度;
如今大燕虽然还在,且蒸蒸日上,但老田回来之日,大概就是他兑现自己田家那一夜对叔祖的承诺,自刎于祖坟前了。
这是对于他的一种解脱,而站在郑凡的角度,他希望这个结局能晚一点到来。
待得自己这边和姬老六统一了整个诸夏,自己就可以收拾收拾来一场西征了,到时候还真期待老田在西方到底已经创出怎样的局面。
人固有一死,轰轰烈烈了一场之后,再归来赎罪求那一死,就不算什么遗憾了。
至少,对于站在第三方角度的郑凡而言,是他最能接受的结果。
王爷的思绪有些飘了,
温特和二哈依旧跪伏在那里,不敢打扰。
终于,王爷叹了口气,看了看温特,道:
“你觉得,西方的军队,和我大燕的军队,哪个更强?”
温特摇摇头,回答得很诚恳,道:
“大燕的军队更强。”
“哦?”郑凡笑了笑,“我不需要你故意讲好话。”
“王爷,我不是在讲好话,我不是将军,以往行商途中虽然曾杀过一些毛贼,却从未指挥过打仗。
但我能从我的角度来对比。”
“说说。”
“如果按照军队规模来讲,西方也是能够凑出媲美大燕,甚至更多的军队来的。
但大燕的军队,只听大燕的,而西方的军队,名义上是听教廷的,因为教廷代表上帝的意志,但接下来却又听各自国王的,再下面又听各自领主的……”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王爷圣明。”
其实郑凡清楚,温特说得,并不对,哪怕是在燕国,也能按照这个层面去理解,毕竟,他自己就是燕国最大的‘国王’,底下的军队也是听自己的而不听皇帝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温特没说实话,他作为外来者之所以能有这种感觉,还是因为……文化。
根本原因在于,此时的西方,在文化整合上并没有经历过东方大夏的奠基,而本该承担这项责任的教廷估摸着在忙着打压分解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大国,以防止世俗的权力过大威胁到它的神权。
总而言之,
靠“神”去强行凝聚文化的认知,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头来很容易演变出各种演变神各种新老教派的混打;
人世间的事儿,到底还是得由人来说话,降临再多的神祇也都屁用没有,得靠天降猛男将这一切轰成渣渣。
不过,这会儿考虑什么西征不西征的事儿,实在是太过遥远,无论如何,得先完成诸夏的统一。
等这边事儿了,
楚国的南疆划划船,乾国的江南吹吹风,东海碧波上再搞一顿烧烤,
该玩儿的都玩儿了,该看的也都看了,
郑凡不介意去学另一个时空的蒙古,搞一场或者几场西征,充当一把上帝,对他们挥舞起带着神圣光辉的皮鞭;
玩儿呗,
这辈子,
图就图个玩儿得开心。
或许,连郑凡自己都不晓得,自从其入四品,尤其是四娘和樊力也跟着晋级后,他心态上的那种洒脱,就越发得变重了。
四品到了,三品,就是下一个目标了,难肯定是很难,但还是有希望可以冲击的。
路漫漫,终有目标。
而一旦自己三品了,且费尽心思地终于让魔王们也跟上了自己的节奏。
七个三品魔王在身边,
自己往中间一坐,
那就是货真价实地。
世俗权力几乎到达巅峰的同时,个人武力也到达了巅峰,毕竟放眼江湖门派,就算是把那些现在还不知道或许会存在的隐世门派或者势力也都算上,哪家能摆出这么阔的巅峰战力团队?
这也是郑凡为什么对“造反”这件事,并没有太热衷的原因所在了。
龙椅一坐,等同是枷锁一戴,哪里有那种日后逍遥将天下当作自己的后宅乐园来得这般惬意?
白嫖,还不用负责,这种快乐甚至超过了嫖的本身。
“去找瞎子吧。”郑凡说道。
如何安置这位来自西方的私生子,还是交给瞎子去安排。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一人一狗,本就是瞎子带过来的,但中途被一个憨批截了胡。
“是,王爷。”
温特很恭敬地行礼起身;
二哈也跟着用前爪子拜了拜起身。
待得这人与狗离开后,
郑凡又默默地摸了摸自己手边的中华牌铁盒;
要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准备的时间,还有很长;
可自己心底却不觉得累。
忙与累,
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
是迷茫。
葫芦庙外围的校场上,比武切磋,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也就是试探性地接触已经结束,双方开始正儿八经的交手。
这场比试对于剑圣而言,其实是不公平的,一是因为他不能开二品,二是因为作为攻击力最强的剑修,他也不可能真的将自己徒弟选择的这个傻大个给砍死……甚至不能砍成重伤;
所以,剑圣得一点一点地提升自己的攻势,以寻求那个恰到好处的分寸。
好在樊力似乎也明白他要做什么,双方前期的试探和交手,更像是彼此极为默契地在找寻一个平衡点。
锦衣亲卫内,不乏好手,基本都是走武夫路子,品级或许不高,但当一个合格的观众是绰绰有余的。
事实上,当年靖南王之所以对剑圣表现出了对所谓江湖的不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燕国的好儿郎以投身军伍为荣,这也意味着军中入品的士卒很多。
锦衣亲卫们看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
大妞则抱着龙渊,也是看得很投入。
只不过,龙渊受气机牵引,似乎本能地想要飞回剑圣身边去帮剑圣,但奈何剑圣却丝毫没有召唤它的意思。
这把剑,既然已经易主,除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剑圣是不会再拿过来用的,否则只会被那姓郑的笑话这送给自家闺女的东西你还好意思再要回去?
至于什么叫迫不得已的情况,很简单,到那时,姓郑的会求自己把剑先拿回去用用。
樊力身体肤色此时正呈现出一种土黄色,并不显得呆板,反而给人一种正在流淌的感觉。
只可惜四周锦衣亲卫里没真正的大高手存在,要不然就能发现那位眼下正在剑圣攻势下完全处于挨打位置的大块头,正以一种近乎可以算计到与运用到的一切方式,去抵消掉伤害。
饶是剑圣,看似占尽优势,却也不敢去怠慢。
别人挨打,是技不如人;
眼前这位,则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在力图防守的基础上,伺机反击。
他当年还是在败给田无镜后才领悟到这个道理,眼前这个看起来憨憨的大块头,其实早就清晰了然了。
剑圣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开始换气。
而这时,
樊力双眸猛地一瞪,直接向剑圣冲去,四周地面仿佛都开始了震颤。
四品的魔王,靠着血脉之力外加可怕的经验与意识,足以媲美三品强者了,眼下的这场对决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两个三品强者正在交锋。
双方距离拉近后,樊力抡起斧头直接砸去。
剑圣以指尖剑气,开始接招。
同一时刻,剑圣开始主动拉近距离,这看似是剑客比武时的大忌,毕竟剑客的体魄远不如武夫,但剑圣却有信心以自己的剑招在方寸之间,拉出鸿沟;
切碎对方攻势的同时,瓦解蚕食掉对方的防御。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剑圣的修为,就算是普通的三品武夫和他近身,他也不用怕了,而那种像田无镜那般可怕的武夫,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所以,几乎可以宣告,剑客相较而言的虚弱体魄,在剑圣这里,不再是破绽。
然而,
须臾之间双方剑气和斧头交锋了不下百来招后,剑圣忽然发现了问题,似乎没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倒不是说樊力忽然迸发出了什么潜能亦或者使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事实上樊力被压制得很厉害,招架得也很是勉强。
毕竟经验意识再丰富,人剑圣如今在这方面也不差,故而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魔王也得低头。
可偏偏一番交手后,
剑圣却发现这个大块头虽然拿着的是斧头,可挥舞起来的,却是剑招!
不用剑而挥舞出剑招,这倒不算太奇怪。
对于剑客而言,境界高了后,万物皆可为剑,一根树杈子一根筷子,也能激发出剑意,比如剑圣此时用的剑气,也算是此间一种。
让剑圣诧异甚至觉得有些无奈乃至于有些抑郁的是,
这个大块头用的剑招,
竟然是他虞化平的!
虞化平虽说出身自虞氏皇族,但其实和草根出生没什么区别;
他有师父,但师父并非什么隐世高手,而是一个身手还算可以早年在小富贵人家当供奉的剑客;
故而,虞化平是真正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全靠的是自己。
他的剑,是自己的套路,是自己的剑招,太清晰,太明显;
虽然眼前这个大汉是用斧头在舞动,但这味儿,对于他这个“开山祖师”而言,实在是过于冲鼻子。
这个大块头为什么会用自己的剑招……
原因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自己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徒弟送出去的。
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虞化平虽说是男子,但毕竟是搁自己眼前喊了自己好几年师父的女孩儿,这般地将家底都抖落出去,还近乎直白地整天坐人家肩膀上,
是不是赌得,太大了一些?
其实,剑圣是错怪剑婢了。
剑婢没刻意地去将师门的剑招泄露给樊力,从好几年前开始,樊力就开始帮剑婢“补习”自剑圣那里学来的课程。
剑圣本人,其实不是很懂得带徒弟,因为他本人就是个天才,如果不是有田无镜在前,虞化平应该是郑凡见到过的这世上最天才的一位。
天才认知事物,领悟事物的过程,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也因此,有时候晚上樊力会带着剑婢去遛弯,亦或者吃个夜宵什么的,剑婢就将自己不懂得地方来问樊力。
而樊力,
作为王府先生之中,看起来最傻乎乎的一位,
就靠着这种方式,自己先吃透,再传授给剑婢,帮她开小灶。
这会儿之所以用出这剑招来,倒不是想要刻意显摆你徒儿多倒贴我,纯粹是樊力也明白剑圣的意图,而用剑圣的招式可以尽可能地将剑圣的这种意图给阻滞下来。
所以,在外人看来,眼下的校场上,可谓是剑气纵横,场面上真的让人尽兴!
一番僵持之后,
到达某个临界点时,
樊力开始收手了,
当樊力收手时,
剑圣另一只手也适时的将即将凝聚出来的第二道剑气给驱散。
这个局面下,樊力想破局,只能以“阴损”的招式展开了;
同样的,剑圣也到了以锋破盾的节点;
本就是切磋,没必要再进一步弄得大家伤痕累累,毕竟不是什么生死相向。
在对拼了最后一道剑招后,
樊力后退,剑圣止步。
“好玩。”樊力笑道。
“有趣。”剑圣说道。
紧接着,
剑圣又道:“以后手痒的话,可以随时。”
樊力摇摇头,道:“这由不得俺。”
他到这个层次,就必然能将这个层次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基本没可挖掘可开发的余地了,毕竟他又不能像阿铭那样,找个“卡希尔”当血包强行催发出禁咒来。
所以,再怎么打,还是这个局面,是不可能有其他进步的。
大概,等到下一次主上晋级后,自己才会再找剑圣来一场,但从四品到三品……樊力其实不是很抱希望。
剑圣没询问樊力关于自己剑招的是,一个能将自己剑招的精髓甚至是剑意都吸收了的人,是不屑于主动偷师的。
人家大概是见到了,也就学会了。
但剑圣还是提醒道:
“我那个徒弟已经长大了,你不要辜负她。”
年龄问题,在这个年代,压根不是问题,乾国的姚子詹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娶十三岁的小姑娘,一树梨花压海棠还能被传为佳话;
至于后世的话,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
樊力扭头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剑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一定程度上来说,魔王们的观念意识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但樊力觉得,剑婢每次坐自己肩膀上时,他不讨厌,还有些习惯了。
因此,面对剑圣以长辈姿态的警告,樊力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回家了。”
剑圣走向俩孩子那边;
大妞很是兴奋地笑着,郑霖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剑圣将俩孩子一抱,
大妞主动伸手,搂住剑圣的脖子;
这就使得大妞仅仅是一只手,就握住了龙渊,但实则,是龙渊主动飘浮贴合着她,一人一剑,早就心意相通了。
郑霖则撇过脸去,继续手指在摩挲着,这个动作,有些可爱,是大人暗示利事的动作。
但转瞬间,
“嚓!”
剑圣却捕捉到郑霖的指尖,在刚才,摩擦出了一缕极为轻微的剑意。
一时间,
抱着俩娃儿的剑圣心中顿生一股豪气。
恰逢这会儿本该最先来却耽搁了许久到临结束才匆匆赶来的平西王爷终于出现了,
王爷一出来,
就马上奉上一句马屁:
“精彩,虞兄不愧我诸夏第一剑客!”
虞化平笑道:
“我只是腆着脸为我的这些徒儿们,先把这位置捂捂热罢了。”
“哟,谦虚了,谦虚了不是,我说老虞啊,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江湖传闻了十多年,是你一句场面话把那造剑师推上四大剑客的位置的。”
虞化平摇摇头,
“二十年后,天下剑道之峰,自郑氏出。”
刚刚还提醒剑圣不要老说这种场面话的王爷马上拍手道;
“没毛病!”
盈安二年秋,平西王府奏请入京面圣;
帝准之。
晚上还有,两点前吧,抱紧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