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赵何率领十五万赵国骑步混合大军抵达宿胥口,随后穿过黄河。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屈原带着十万楚军日夜兼程,终于在宿胥口南方的虚邑和魏骑所率领的魏军残部会合。
又过两天,赵军抵达虚邑,但此刻楚魏联军已经向南撤退。
赵军继续南下,于两日后渡过濮水抵达济水北岸,此时的济水南岸就是魏国黄池,也是魏楚联军的聚集地。
“魏国人和楚国人应该不会继续撤退了。”赵何对着身边的一众赵国将军说道。
只要再渡过济水,那么赵国大军就可以毫无阻碍的直抵大梁城外。
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大平原之中,也只有济水那并不算太过宽阔的河水能够作为可以据守的险要之地了。
也就是在赵何抵达黄池的当天,来自薛邑的芒卯也带着五万魏军赶到。
芒卯赶到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兵败宿胥口的魏骑当众斩首。
这不是芒卯自作主张,而是来自于听到兵败消息之后无比暴怒的魏王亲笔命令。
至此,十八万楚魏联军和二十万赵国兵马隔河相望,双方之间又一次形成了对峙。
楚魏联军的大帐之中,屈原和芒卯一起坐在上首左右两边,不分主次,楚军和魏军的将领也各自跟着自己一方的主将就座,整个大帐之中的气氛十分严肃。
屈原沉声道:“这一次赵王大兵亲至,形势十分严峻,还请二三子一定要尽心竭力,不要让赵国人有机可趁。”
芒卯看了屈原一眼,心中有些不满。
大家又不是傻子,谁看不清楚情况,还要你来说这个丧气话?
但芒卯毕竟也是在政坛之中沉浮多年的老油子了,当下咳嗽一声,道:“屈卿所言极是。不过好在有济水为防线,倒是可以暂时固守一二。”
屈原摇了摇头,道:“芒相可不能放松警惕,我大楚当年的垂沙之战和刚刚过去的宿胥口之战就是证明,我们万万不能够放松警惕,否则的话过往的历史又要重演了。”
芒卯闻言心下更怒,这屈原还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了,动不动就揭疮疤有意思吗?
虽然说宿胥口之战的时候芒卯还没有赶到,但在场的可是有好几个亲历者呢,你说这个话不是在打我们魏国的脸?
难怪听说你屈原成天在楚国被排挤,确实是不会讲话。
不过如今楚国部队在整个联军之中占了一半还多,所以芒卯也不敢和屈原正面顶撞,只好含糊的应付过去道:“屈卿说的对,不知道屈卿对接下来的战局有什么看法?”
屈原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正面击败赵军并不现实,只有多派部队严加巡防一途了。只要能够拖上一两个月,等到赵军气势衰落之后,才是我军最佳的机会。”
虽然很不想同意,但芒卯也不得不承认屈原说的这确实就是事实。
在简单布置了一下防区和巡逻范围之后,众将纷纷退去,大帐之中只剩下了屈原和芒卯两名主将。
直到这个时候,两人才开始聊起了另外一些真正值得注意的话题。
屈原眯起眼睛,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秦国已经发兵关中了。”
芒卯微微点头,道:“也是,若是等到秦人从巴蜀来到此地,恐怕都已经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如果秦国能够在关中那边取得一些进展的话赵王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对于我们这边的战场也是会起到很大帮助的。”
屈原道:“据说赵王并没有派遣兵马去协助关中的乐毅,看来对乐毅还是很有信心的。”
芒卯嘿了一声,道:“乐毅此人可是赵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赵王相信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信任可不能够打赢战争,具体如何还得看战场上的表现。”
屈原点了点头,道:“是啊,也就只能希望秦国人能够争一口气了。”
如果把时间往前几年的话,屈原最恨的一个国家绝对是秦国,毕竟曾经提拔了屈原并且让屈原主持变法的楚怀王就是死在了秦王的手中,而且楚国之所以从霸主衰落至今也一样是秦国的“贡献”最大。
但现在,时移世易啦。
说起来在秦国之前楚国最大的敌人就是战国初年称霸天下的魏国,现在大家不一样结盟共同对付赵国?
所以命运这种事情确实是说不好的,在强大的赵国面前大家唯有抱团取暖求生存,什么仇恨这种东西得等以后有命撑下去再说了。
大帐之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芒卯再度开启了话题:“韩国……似乎还没有发兵的迹象啊。”
一说到这个,屈原的脸色同样也变得阴沉:“这个韩王,话说得比谁都好听,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却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韩国毕竟也是刚刚夺得了河东,单单以领土而论已经是史上最强大的韩国了,一旦韩王愿意出兵的话联军的人数就能够直接反超面前的二十万赵军,无论是从士气还是从战斗力上来说影响都是极大的,说是能够影响整个战争格局也不为过。
芒卯轻轻的敲打着桌案,道:“其实吾王早就已经派遣多名使者前往新郑了,想必楚王也是如此吧?”
屈原微微点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长叹一声,都带着几分心焦。
和韩国出兵相比,之前讨论的那些事情倒都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屈原忍不住道:“魏韩两国也是同盟数十年,说起来也是最了解韩国的国家了,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芒卯皱起眉头,虽然有些不满于屈原话语之中隐约的斥责之意,但也心知对方其实也是为了战局着想,因此也是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火没有反驳。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芒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其实,我还真可能知道韩王为什么会迟疑。”
屈原精神一振,忙问道:“为何?”
想要解决一件事情总是要有一个契机的,如果能够发现韩王迟疑的理由并且加以解决的话,那么韩国的出兵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芒卯轻出了一口气,道:“因为韩国相邦暴鸢。”
暴鸢很着急。
在新郑王宫的大殿之上,暴鸢洪亮的声音正在回荡着:“大王,眼下赵国已经是大兵压境,而且刚刚在宿胥口击溃了魏军主力正是气势极盛之时,若是大韩此刻还不出兵的话,一旦等到赵国击溃了魏楚联军,那就真的是悔之晚矣了!”
暴鸢的焦急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现在的魏楚联军正面作战的话几乎只有不到两成的可能性战胜赵国,即便是韩军加入之后这种胜利的可能性也不超过五成。
所以暴鸢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家大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迟疑!
难道大王是真的被赵国使者说出的那些鬼话给迷住了?
一想到这里,暴鸢越发的生出了几分使命感,想要将自家大王从这种迷途之中拯救出来。
韩王坐在上首,心中依旧是摇摆不定。
从韩王的心里来说,暴鸢这种连续背叛了自己和韩国两次的叛徒说的话肯定是不能信的,但问题在于暴鸢指出来的问题却又偏偏让人无从反驳。
韩国确实是要出兵,这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盟约,而是为了保住魏国,好让韩国不至于成为魏国覆灭之后的下一个目标。
唇亡齿寒这点道理韩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韩王真的不能出兵。
因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现在想要出兵的话兵权都只能交到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就是暴鸢。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韩王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把兵权交给暴鸢,那基本上也就等于是把整个韩国都拱手交给暴鸢身后的赵国了。
这就陷入了一个冲突和困境之中。
当然,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比如坐在另外一边的韩文就提出了一个十分简单粗暴的办法——把暴鸢做掉。
之前为什么留着暴鸢不就是因为害怕暴鸢背后的赵国么,现在韩国都已经准备出兵和赵国作战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直接下手除掉暴鸢就是了。
这个建议其实早在韩文从调查团归来之后就已经悄然提出,到今天也是有好一段时间了。
然而就如同在出兵这一点上十分犹疑一样,韩王在除掉暴鸢这一点上一样是颇为犹豫。
对于暴鸢的监视其实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连一点能够证实暴鸢暗通赵国的线索都没有。
这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就是暴鸢这个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瞒过了韩王这边的监视人员,另外一点则是暴鸢确实是冤枉的,之前的两次“背叛”确实都如同暴鸢所说那般全是误会,暴鸢从始至终都忠于韩国。
联想到暴鸢过去对韩国的功绩,韩王想了很多天,也无法判断究竟哪一个是真的。
相信暴鸢,交兵权给他吧,又怕暴鸢真的是个带路党把韩国给送掉。
不相信暴鸢吧,现在出兵又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那就只能除掉暴鸢再出兵。可暴鸢又是韩国里面最能打的,真的冤杀暴鸢的话对于韩国也同样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损失。
该怎么办?
韩王下意识的看了韩文一眼。
这位韩国太傅向来都是十分稳重的,多年以来一直很少参与韩国内政,态度颇为超然,同时又是韩国公族的宗正,从各方面来看都是毋庸置疑的自己人。
韩文神色微微一动,道:“大王,其实臣之前的那些建议,现在臣依旧坚持。”
韩文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明示韩王立刻下手干掉暴鸢,不然就来不及了!
但听在暴鸢的耳中,韩文的这番话却又是另外的意思了。
暴鸢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对着韩文道:“太傅,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劝大王观望?已经不能再观望了,再观望赵国人就要打到大梁城下了!难道你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情吗?连函谷关都顶不住赵国人的重炮,位于平原之上的大梁城更无可能!”
韩文看了一眼暴鸢,然后移开了目光。
暴鸢见韩文不说话,于是便转过头来继续劝说韩王:“大王,形势危急,要早做判断,若是行差踏错的话,大韩——真的要灭亡了啊!!”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韩王。
是啊,现在可是大韩的紧要关头。
自己面对的两种选择说白了很简单,其中一种最差的结果是让韩国直接灭亡,另外一种最差的结果则是让一名韩国的忠臣冤死。
良久之后,韩王抬起头,缓缓说道:“暴相,你说若是寡人出兵的话,以谁为将好呢?”
暴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大王,臣虽不才,但也愿为大王领兵前往黄池,会合楚魏两国兵马抵御赵军!”
这位大韩名将并不知道的是,就是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韩王深深的看了暴鸢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突然,韩王恶狠狠的拿起了面前的一个小香炉,用力的扔到了地上。
“来人啊,杀乱臣暴鸢!”
韩王话音落下,数十名早就埋伏在殿外的韩国宫廷侍卫瞬间冲入了大殿之中,挥舞着刀剑朝着暴鸢冲来。
暴鸢大惊失色,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的结局,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为自己高声申辩道:“大王,臣是冤枉的,大王请听臣解释!”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更加高亢的声音压过了暴鸢的声音:“暴鸢犯上作乱,无需和他多费唇舌,直接杀了以免他谋刺大王!!”
暴鸢下意识的沿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随后他就看到了一张阴谋得逞的脸庞和那种脸庞上无比阴险的狞笑。
正是一直以来暴鸢颇为敬重的太傅韩文。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暴鸢突然如梦初醒,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喊道:“大王,太……”
一柄长剑从后背直透暴鸢前心,让暴鸢后面所有的话都戛然而止。
扑通一声,暴鸢的尸体缓缓倒地,鲜血流出,死不瞑目。
太傅韩文转过身来面对着韩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表情:“恭喜大王,为大韩除去一大害!”
当天下午,在韩王的命令下,韩文率领禁卫军冲入暴鸢府中,将暴鸢府中上上下下上千口人灭族。
随后,韩国政坛掀起了一番短促但又极其惨烈的大清洗,短短数日之内,数百名官员被斩首,他们的上万名亲人、家臣和奴役被株连,新郑的菜市场门口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五天之后,新郑城中正式举行了一场规模极小但是却对整个大陆极为重要的誓师典礼。
韩王拜太傅韩文作为主将,领兵八万前往黄池会合魏楚两军,并发布檄文通传天下,例数赵王何种种倒行逆施之举,并号召全天下人和赵国抗衡到底!
尚存于世的五大战国,终于全部都加入了这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大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