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
“爹爹,叫,爹爹……”赵何抱着自己的大儿子赵谦,面带笑容的逗弄着。
只见襁褓之中的婴儿定定的看了赵何一会,突然小嘴一扁:“哇……”
一旁的王后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快就从赵何的手中接过了小赵谦。
赵何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带娃啊,是真的累人。难怪孔子曾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王后愣了一下,问道:“大王,孔子此言……当真是这个意思吗?”
赵何面色一板,正色道:“寡人说是,那就是。”
逗弄了一会大儿子,赵何的心情好了不少,很快离开。
刚刚走出宫门,就看到蔺相如等候在外。
赵何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蔺相如,笑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蔺相如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那东胡和匈奴最近联合寇边,据报人数当在三万骑以上,九原、五原、云中三郡皆传来警报。”
赵何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传令三郡郡守各自出兵便是,若是敌军势大,再让雁门和代郡北上支援。对了,那个林胡王也不要让他闲着,命他发五千骑兵渡过黄河,一同抵御众胡侵扰。”
对于北边的游牧民族邻居们,赵何虽然不至于放松警惕,但也没有太过重视的必要。
这一次伐齐之战并没有抽调边骑军团的主力南下,北方边境的兵力十分充足,又都是主父一手调教出来的精骑,简直想不出有什么担心的必要。
赵何坐上自己的马车,朝着蔺相如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了一下。
蔺相如愣了一下,随后也上了马车,在赵何的身前恭敬侍立。
赵何问道:“还有何事?”
蔺相如道:“臣近来清查内史账目,发现内史府库之中去年和前年之中的账目似乎有些出入。”
由于赵国的内史楼缓被派去监军,所以眼下赵国内史机构的工作都是由蔺相如来主持的。
赵何的目光微微一动,开口道:“出入很大吗?”
蔺相如点了点头,道:“出入不小,大约占到去岁府库总收入的半成到一成。”
赵何皱眉,道:“你觉得这是楼卿所为?”
蔺相如道:“目前并无证据指向楼卿。”
赵何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好好查一查吧。如果真的是和楼氏有关的话,你也无须顾忌,尽管禀报给寡人就是了。”
蔺相如道:“喏。”
赵何默然坐在马车之上,心情也不是太好。
这个楼缓,难道这么能贪污不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可以毫不费力的将他给除掉了。
马车粼粼,片刻之后,龙台已然在望。
蔺相如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大王,高唐城那边……”
赵何有些惊讶的抬起头:“高唐城怎么了?”
蔺相如道:“为何臣觉得,大王似乎对高唐城方面之战事并不在意呢?”
赵何闻言,忍不住失笑:“相如这话从何而来?高唐一战,可是关系到赵国国运之战,寡人如何可能不关心呢?”
蔺相如道:“可是大王问了臣如此之多问题,却偏偏对高唐不置一词,实在是……”
赵何哈哈大笑起来。
“相如啊相如,你虽通政事,但这兵事方面想来你是不太懂的。不瞒你说,主父日前修书回来,说是高唐之战,胜负已分了。”
“胜负已分?”乐毅听到这句话之后,顿时就有些惊异:“主父,数月以来齐军与我军尚未开战,如何就是胜负已分?”
说这句话的时候,乐毅正跟随着主父站在赵军大营瞭望台之上,注视着面前的高唐雄城。
主父微笑摸了摸胡须,乐毅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似乎其中已经有了几丝白色。
“乐毅啊,孙子曾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话你应当是知晓的。”
乐毅正色道:“臣确实知晓。”
孙子,也就是春秋末期的吴国名将孙武,他的兵书《孙子兵法》和吴起所著的《吴子兵法》如今传扬天下,乃是兵家两大支柱典籍,任何一位将军都不可能对这两本典籍一无所知,更别说是如此经典的一句千古名言了。
主父点头道:“何谓知己知彼呢?你给寡父说说。”
乐毅不假思索的说道:“这‘知己知彼’四字之中所谓的己,自然就是己方的兵马、粮草、军械、士气等情况,而四字中的彼字,说的应当便是敌方的这些情况了。”
主父回头看了一眼乐毅,笑道:“若以你此言而判断如今战事,该是如何?”
乐毅道:“胜负难料。”
主父道:“你且直说。”
乐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齐军以高唐坚城防守,明显是为了拖延而挫我联军士气。我联军虽然兵力和战力皆占优,但那是以野战而言。如今匡章死守高唐,如此下去的话即便能克,怕也是如当年函谷关之事了。”
乐毅说的是函谷关之战。
当年的函谷关之战可是足足打了三年时间,然后齐魏韩三国联军才终于一举破关而入,直取关中。
也就是说,乐毅觉得这一次想要拿下高唐的话,没有个两三年是不行的。
主父目光炯炯看着乐毅,道:“尽管说完便是。”
乐毅愣了一下,还是咬牙道:“但主父明鉴,若真如函谷关之战那般旷日持久,我大赵军队自然好说,但那秦韩魏三国之军,便是未必了。若是万一三国君王心中生了退兵甚至是其他的念头,这一战……便真的不好说了。”
在主父的追问下,乐毅也算是豁出去了。
这种话其实是不好说的,毕竟忠言逆耳,而且那个主将喜欢听到属下说自己这边这一战输多赢少呢?
说完之后,乐毅的心中多少也有些忐忑。
主父听完乐毅的话之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笑容。
“不错,很不错。其实……你所说的这些,想必也正是匡章所想了吧?”
乐毅默默点头。
对面既然是匡章那位如今事实上的天下第一名将,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怯弱保守之徒呢?
垂沙之战,匡章不也是一样在相持之中突出奇兵,一战而杀楚国唐昧?
第一次合纵伐秦,秦国也是固守函谷关,等到联军之中的楚燕退师,然后趁势出兵大破三晋。
如今,匡章只不过是在效仿上面这两战的策略罢了。
只要四国联军之中散去那么一两路的话,齐军的力量就会反过来占据优势。
到那时,以匡章天下第一名将之能,齐国技击之士天下第一强军之威,难道还不敢出城一战?
乐毅正是因为看出这一点,所以心中才颇为担忧。
主父看了一眼乐毅,笑了起来:“那寡父问你,若是匡章很快就会出城而战呢?”
乐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若是匡章很快出战的话,我军胜算当在六成以上!可是……”
乐毅欲言又止。
匡章怎么可能出战?人家守了你这么多个月,不就是为了等你的联军散伙吗!
主父大笑。
片刻之后,主父道:“这便要说回刚刚那四个字了——知己知彼。”
乐毅微微挺直了腰肢,头却是低了下来。
主父轻笑道:“知己知彼,其实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若依照你先前所言,分为己军和彼军,那么知一军可为大将,知两军可为名将!然而,若如此,其实还不够。”
乐毅恭声道:“是。”
主父突然正色,道:“因为你须要知道,这战争之胜负,并非是仅仅和己方军队以及彼方军队相关的,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你方才没有提及,那便是……国君!”
乐毅身体突然一震,脸上露出惊讶神情。
主父继续道:“双方之国君,虽然并未真正上场,但实际上却和战争之结局息息相关!若是国君有道,能够选贤任能,国家大治,那么麾下自然是名将辈出,三军将士也是个个用命,如此作战必无不胜之理。反过来,若是国君无道好大喜功,常年征伐却不知体恤民力,国中政争不断,不但不能够给前线将领支持反而还会拖后腿,如此作战又怎么可能取胜呢?”
主父大手一挥,断然道:“所以这知己知彼,知的不仅仅是己军和彼军,更要知道的是这己方之国和彼方之国!”
乐毅听到此处,心中大为佩服,遂后退两步,朝着主父正色大礼。
“主父之言,实令臣悟也!”
主父看着乐毅,笑道:“此事其实无关领兵之能,乃是和眼界相关。你既然为王儿所重,那么寡父提点于你,也是应当之事。如今之天下,士人来回匆匆,眼中只有功名利禄,却不以国家君王为念。只希望等寡父身死之后,你能念寡父今日一番言语,为大赵和王儿尽心竭力便是!”
乐毅汗流浃背,跪倒在地:“主父,臣定为大王和大赵效死!”
主父大笑,将乐毅扶起:“你不必惊慌,寡父若疑你,又何必和你说今日之言!”
一番君臣相得之情形自然不提。
心情刚刚回复一些的乐毅突然想起什么,不由抬头:“主父刚才之言,莫非是……这齐国之中要出了什么变故?”
主父笑着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这匡章啊……他的大麻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