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
这座城池并非河间地大城,但河间地毕竟是齐国除了临淄附近之外的精华所在,因此即便是河间地众多城池之中不起眼的一座,聊城也有三五万人口,三千四百余名守军。
聊城令田骛站在城墙之上,注视着远方,一张宽厚的脸庞上面带忧色。
“陶邑一败,不意战局竟然败坏如斯!”
自从齐威王以邹忌、田忌、孙膑等贤臣名将而奋起,桂陵马陵两度大战踩着魏国而成为霸主以来,齐国人就已经很少尝过失败的滋味了。
和大部分齐国人一样,虽然得知了四国同盟伐齐的消息,但是田骛在开战之前也是信心满满,觉得大齐所向披靡的技击之士此番定然能够将秦国人打得丢盔弃甲惨不忍睹。
什么白起黑起,都不算个事!
然而,事实无情的击碎了田骛的乐观。
这一仗打到现在,不但触子兵败身亡,整个宋地三郡已经有两郡落入联军之手,聊城面前的诸多城池纷纷陷落,甚至昨日田骛才刚刚收到情报,一支赵国军队正在飞速朝着聊城和东阿而来,为首的乃是赵国将军乐毅!
也就难怪田骛眉头紧缩了。
田骛虽然只是齐国公族旁支的旁支,和现在的齐王别说是五服就连五十服怕都扯不上关系的那种,但生在这样的世代,对于战争自然不可能完全陌生,甚至他这个聊城令都是因为几年前他在出任齐国鬲县长之时守住了燕军南下的围攻才晋升的。
燕军当日围攻城池的情形,田骛至今历历在目。
虽然只不过被人称为是七大战国之中最弱的国家,但是燕军的战斗力之强悍依旧让田骛记忆犹新。
能被称为“战国”的国家,或许有强弱之分,但绝对没有真正的弱者!
燕国尚且如此,近年来飞速崛起,大有直追齐国之势的赵国军队,又该是怎样的一支精锐之师呢?
其实若单单是赵军打来,倒也还不至于让田骛忧虑至此。
更让田骛心中有些不安的是,大司马匡章三日前就已经抵达了距离聊城不过数十里之外的高唐,然而田骛数次求援却都被匡章拒绝,反而匡章还要求田骛必须要死守聊城至最后一刻。
要知道田骛手中的可不是齐国的精锐技击之士,而仅仅是三千多名战斗力极为一般的郡兵青壮而已啊。
这大司马的心中究竟是如何一番打算呢?
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田骛怔然立于城头之上,一时无言。
突然,田骛旁边的城墙上,齐军士兵们一阵骚动。
“有人,有人来了!”
“莫非是赵国兵马?”
田骛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却发现在西南方的道路上,一支人数大约在四五百左右的队伍正在急匆匆的朝着聊城而来。
田骛沉声道:“速速关闭城门,加强城防!”
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巨大的聊城城门被关闭,众多聊城守军也纷纷拿起兵刃,准备战斗。
田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这支队伍,心情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并无多少恐惧之情。
聊城之中可是有三千多守军,实在不行的时候全城征伐青壮弄个五六千也不成问题,这四五百人若是当真攻城,田骛甚至会怀疑对方是送战功来的。
但慢慢的,随着那支队伍的不断靠近,田骛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不仅仅是田骛,聊城城头上的齐军士兵们也发现了不对,开始不断的交头接耳。
“好像不是赵军。”
“这衣甲模样……怎么感觉是我大齐技击之士?”
“还真是!”
“等等,他们为何如此凄惨模样,难道是被赵军打的?”
“这还用说……”
田骛默然无言。
因为他也发现了,面前这支狼狈不已的队伍还真就不是什么敌军……至少从衣甲上来看是这样的。
田骛重重的咳嗽一声,高声道:“不要放松警戒!”
城头上的众多齐军顿时凛然,又各自握紧了手中武器。
一刻钟之后,眼看着夕阳余晖将近,这支队伍总算是仓皇到了聊城的城门处。
到了这个距离,田骛已经确认无疑,这的确就是一支齐军的溃兵,而且还是齐军之中的精锐……技击之士。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支溃兵人人身上着甲,而且许多人的背后背着弓箭,腰间挎着刀剑,甚至还有一小部分人骑着马——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士兵能够享受到的装备待遇。
田骛深吸一口气,喊道:“城下之人,道明来意!”
田骛话音落下,溃兵们之中很快就有一人策马而出,这人身材颇为高大魁梧,看上去似乎是个齐军军官。
只见此人高声对着城上的田骛道:“吾等乃是自陶邑撤退而来,此刻队伍之中伤员急需救治,速速开城门!”
此人虽然操着一口齐地语言,但是腔调多少有些古怪,听起来倒像是带着几分赵国口音。
田骛看了一下,果然发现这支溃兵之中不少伤员,很多人的身上都用麻布扎着伤口。
田骛略微犹豫了一下,道:“如今赵军将至,此处也是危急,你等不如继续向北,大司马匡章大军在高唐处,你等到了高唐之后自然便是安全无虞了。”
来人顿时怒了,喝道:“城上的,尔也不看看,如今我队伍之中这些伤员难道还能支撑到高唐城之中不成?”
田骛皱眉,道:“我等如今要防备赵军攻城,实在无法收容你等……”
田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我等乃是从陶邑一路杀出一条血路而来,难道你竟然觉得我等是那贪生怕死,毫无作用之徒不成?我也不和你说这些废话,只要你今日开城放我等入内,为我这些袍泽医治伤势,我这条命便卖在你这聊城之中,又有何妨?”
这番话说完,田骛顿时……怦然心动。
要知道,这可是技击之士啊!
齐国最为精锐的部队。
虽然只有这么四百多五百人的样子,而且其中将近一半都有伤,但田骛也是打过仗的人,他知道这些精锐老卒在战场上发挥出来的战斗力,一个顶十个新兵都不为过。
而且,对方这个军官能够率领数百人一路从陶邑杀回百里之外的聊城,这领兵能力同样是毋庸置疑的。
如今赵军将至,高唐城那边大司马匡章态度暧昧,若是有了这批人马的话,聊城之中的守备能力怎么也能够上一个台阶吧……
至于粮食……开什么玩笑,聊城好歹也是几万人的一座城池,还养不起这几百人不成。
田骛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朝着下方之人喊道:“你既然说是我大齐将士,可有印信在身?”
来人一摊手,道:“我并非将军,哪来什么印信?倒是有一物在此,你若是信了便开门,不信我也无法可想!”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面紫色的小小旗帜来,迎风展开,上面正是一个“齐”字。
原来是一面齐军军旗。
只见这军旗染血,脏污不堪,隐约似乎还能看到几个脚印。
在这夕阳的映衬下,几百名残兵败将站在那里,多少显得有些凄凉。
田骛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默然半晌,挥了挥手:“开城门吧。”
来人闻言顿时大喜,高声道:“多谢!”
城门缓缓打开。
嘚嘚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中,这数百名齐国技击之士鱼贯而入。
田骛也来到了城门处等待,在这位聊城令看来,既然要收对方为己所用,那么摆个礼贤下士的姿态还是有必要的。
一匹马停在了田骛的面前,随后田骛只觉得面前猛然一暗,倒不是天一下子黑了,而是刚才和自己交谈那人已经下马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太高大了这个家伙。
只见那人咧嘴朝着田骛一笑,笑容颇为灿烂:“敢问可是聊城令当面?”
田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反问了一句:“还不知壮士姓名?”
那人再笑起来:“好教聊城令得知,某名为廉颇。”
“廉颇?”田骛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壮士之威武,实在是令本官心折。对了,不知壮士是哪位将军手下?”
不知为何,田骛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廉颇笑道:“乃是乐毅将军麾下。”
“乐毅?”田骛先是一愣,随后一下子回过神来。
乐毅,不就是那个率领兵马很快就要打到聊城来的赵国将军吗?
田骛一念及此,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想要转身就逃。
然而下一个,廉颇已经一拳重重的打在了这名聊城令的太阳穴上,直接把他打得晕了过去。
呛啷一声,廉颇拔出腰间弯刀,放声怒吼。
“二三子,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原来这支部队根本就不是什么齐国技击之士溃兵,而是廉颇率领的赵军精锐精心假扮!
廉颇这一声令下,五百名早有准备的赵军精锐顿时拔出兵器,纷纷向附近的齐军士兵们杀去。
齐军士兵们一来措手不及,二来都是一群郡兵战斗力上本就远不如赵军精锐,再加上廉颇整个人犹如猛虎一般左冲右突面前全无一合之敌,只不过短短两三分钟,顿时就被杀得四处溃散。
就在此时,远方的地平线上也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大队的赵国车骑兵趁着夕阳落日前的最后一抹余晖,疾驰而至。最当前两面旗帜飘扬,一面上书“赵”字,另外一面却是写了个“乐”字。
聊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