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何的视线稍稍移动了一下,看到了就坐在不远处的蔺相如。
从表情来看,蔺相如显然也有些愣住了。
这一瞬间,赵何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
这巧合,还真的是……
有趣。
赵何收回目光,落在了秦王身上。
只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大殿之中的气氛骤然变得无比紧张。
突然,赵何大笑起身。
“既然秦王有此兴致,寡人岂能不从?来人,取瑟、缻来!”
很快,一面五十弦红木瑟,一个郑缻就拿了上来。
秦王有些意外的看了赵何一眼,随后长身而起,坐到瑟前。
《诗经》有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对于瑟这件乐器,任何一位有音乐素养的人都不会陌生。
在这个时代,乐器是国君们很普遍的爱好。
秦王面容一肃,道:“赵王,请。”
赵何哈哈一笑,道:“秦王,请。”
秦王伸手,鼓瑟。
铮铮几声,旋律渐渐响起。
如小溪流水,蜿蜒流转。
赵何脸色微微一动,听出这是一首如今颇为著名的,由刚刚去世不久的著名当代楚国乐师伯牙所演奏的曲子《高山流水》。
以秦王所奏,虽不到无比动听的地步,倒也颇为熟练。
赵何笑了笑,拿起手中的小木槌,敲击在面前的缻面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缻响。
缻响不断,和瑟鸣之声相和。
大殿之中,旁观众人的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这两位国君虽然立场多为敌对,手法也不算多么熟练,但不得不说,倒还真有点瑟缻相合的感觉。
瑟声渐密,音调也渐渐变高,似大河滔滔,激流而下。
赵何击缻不断,心中也是豪情渐现。
突然,赵何高声开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大殿之中,顿时一阵骚动。
赵王这是在……吟诗?
魏冉吃惊的看着赵王,只觉得今天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颠覆。
赵王,竟然还会作诗?
而且,这诗听起来虽和诗经之中有所不同,但却又有另外一番韵味。
赵何还在继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击缻。”
秦王的手指突然微微一动,瑟声瞬间乱了一个节拍。
一旁,孟尝君同样倒抽一口凉气。
这赵王之诗,竟然如此应景吗?
方才郑地舞姬所表演的《子衿》,和秦王鼓瑟相合的情形,都被完美的融入到了这首诗之中。
瑟声还在拔高,如高山磅礴如云,傲视天下,似大河汹涌波涛,激流入海。
赵何的声音同样变得高昂,手中缻声密集如鼓,声声直入人心,让在场众人不由产生热血沸腾之感。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一声大响,瑟声和缻声同时戛然而止。
曲毕。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不少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神情。
若论乐律,在场之人都是听惯了诸多演出,心知无论是秦王鼓瑟还是赵王击缻,都只能算是一般。
关键在于赵王所吟诵的这首诗。
诗中气象,实在是大气磅礴,令人震惊。
若细细品味,更能感觉到其中强烈的感情,和惊人的抱负。
孟尝君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赵何,心中翻江倒海。
“天下归心?这赵王、这赵王……若当真如他所言,那他心中之想法岂不是……实在可怕!”
孟尝君脑海之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看来,这齐国之后的下一个霸主,非赵国莫属了。”
一曲既毕。
秦王推瑟而起。
赵何弃缻而立。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同时露出笑容。
“赵王之诗,善。”
秦王笑对赵何,心中却暗自震惊。
从一个人的诗中,可看出此人胸怀气象。
想不到这赵王尚未及冠之年纪,却已经心怀整个天下,欲如那周公旦当年般号令天下,实在是……野心勃勃!
或许,齐国并非大秦真正的敌手,只有此子所率领的赵国,才是大秦未来真正的头号大敌!
赵何哈哈一笑,对着秦王道:“秦王,谬赞了。”
直到此时,大殿之中的其他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魏王举起酒爵,笑道:“今日赵王、秦王之诗曲,实在是令寡人眼界大开,将来必成一段佳话啊!”
韩王也同样回神,举起酒爵道:“魏王所言极是,赵王之诗实在出色,实在令寡人佩服,佩服!”
顿时,一片喝彩之声,响彻大殿。
蔺相如此刻脸色涨红,连连赞叹。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好诗,好诗啊。得闻大王此诗,实在是蔺某之幸啊!”
诸如此类的称赞,在大殿之中的其他地方也不停的响起。
赵何哈哈一笑,心中默念,曹操老爷子,反正现在你祖宗的祖宗都还没出生呢,就先让寡人抄上一抄吧。
寡人会好好善待你曹老爷子先人的。对,就是这样!
赵何微笑,举起手中酒爵。
“二三子,饮胜!”
众人纷纷举爵。
“饮胜!”
一片热烈之声,大殿之中再度变得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经过今夜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
这位年纪轻轻的赵国大王,确实不能再以毛头小子的身份去看待了!
酒酣耳热,赵何也开始觉得酒意慢慢上涌了。
这具身体毕竟还太过年轻,没有完全发育完成。
所谓万事皆有度,饮酒亦当如此。
于是赵何放下酒爵,对着身边的秦王笑道:“秦王,找个地方聊聊?”
秦王放下酒爵,淡然道:“赵王,请吧。”
两人同时起身,离开大殿。
就坐在两人身边的韩王,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韩王心里塞塞的,总感觉有些惆怅。
大哥议事,作为小弟的韩国就只能靠边站,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韩王注意到了魏王投来的目光。
两名国君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神情。
韩王举起酒爵,道:“魏王,请。”
魏王同样举爵,笑道:“韩王无须担心,赵秦虽为主导,但你我两国该得的还是会一分不少。”
韩王长叹一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赵何和秦王来到了一间早就准备好的密室之中,自有人奉上酸梅汤。
这酸梅汤乃是以储存在地窖之中的冰块所镇,喝起来一股冰凉感直入肚腹,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赵何连喝了好几口,才有些惬意的放下了酸梅汤,对着面前正坐素容的秦王笑道:“秦王,说说你想要的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