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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年今日也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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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和黑夜不同,白天就算再长,也不如黑夜给人的压抑。

  这个夜,太长了,也发生了太多的事。

  所以当天亮以后,河安城中的人们纷纷聚集在魏都城的北边,观望着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邻居,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阴郁。

  这倒不是因为邻居的灾难而深感同情,类似于这样美好的品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们划定为多管闲事以及脑子缺根弦,而是因为灾难竟如此深重,以至于一夜之间,诺大一个城池,全部化为了废墟,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残肢,有火蔓延在各处本是民居的地方,天亮以后,渐渐平息,冒着浓浓的白烟。

  他们不关心,谁死谁活,只关心,这么近的灾难,那说不定哪天就降临在河安城身上。

  那些前几天还沉浸在一名叫做宋泾的神秘剑客勾结河安城里的地头蛇谭宗主抢劫官船这一特大新闻的报刊记者们,站在最前列,本来又是天大的一个新闻,但当他们亲眼看到一夜之后,恍如隔世的魏都城,全都失去了兴趣和勇气,全都叹息不已。

  人群中,何府大公子,何燕良也是其中一位。

  当然,何少爷本来不该挤在人群中的,凭借他的身份和地位,就是此刻把这地方的人全部都清空,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何燕良今日特意带了一条围巾,换了一身普通的玄色长衫,而且还约了人,手中提着一个花篮,上边用深蓝色棉布覆盖,但是隐约可见,棉布遮不完全的香烛。

  何燕良怔怔望了片刻,突然听到一声嘈杂的嚷嚷声,转头望去,只见县里衙门的人到了,为首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跨刀汉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其余的全部都是步卒,约莫有三四十人,跨刀汉子走近人群,吁了一声勒住马缰,大喝道:“散了散了,县长有令,所有人不得在此逗留。”

  人群顿时更加嘈杂,有胆小避事的纷纷已经移动脚步向着waiwei走去,可也有胆子大的,趁着人多冷不防问了一句:“凭啥不让我们看啊?”

  跨刀汉子目光如电,冷冷扫过人群,突然伸出马鞭指着人群中的一个锦衣少年,冷冽道:“是你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齐刷刷的望在了少年的脸上,少年眯起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反问道:“就算我说的,又怎样?”

  “放肆!”

  跨刀汉子冷喝一声,“来人!”

  “在!”步卒衙役全部洪亮应声,这在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中,声若奔雷,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人们也暗暗提了一口气,那少年是管二爷的嫡传弟子,一直和管二爷情同父子,甚至街坊杂谈中,都有说道那少年其实就是管二爷的私生子,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弟子,偏偏对他那么好?

  还有人说,管二爷自从回来以后,和谭宗主对于凤暖阁的争斗,就是来源于这个少年,少年此前并未在河安城中,是管二爷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所以这些七七八八的传闻并未取得证实,但是人们现在关心的是,一个在县衙里普通的捕快,虽然素有严厉之威名,但是究竟敢不敢动这位管二爷的亲信少年呢?

  这一刻,安静的人群中,有人摩拳擦掌,有人翘首以盼,等待一出好戏,心里都激动的恨不得好戏马上开演,最好是能死个个把人,那才好看。

  跨刀汉子冷声道:“把这个小子给我抓起来!”

  “是!”

  步卒们大步流星,气势汹汹,人群也自动让开一条道,可就在这时,一声“且慢!”从空中传来,人们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样貌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从空中飘然而至,落在了跨刀汉子的身前。

  汉子急忙下马,拱手道:“是常将军。”

  来人,正是魏都城衙门里的常风。

  昨天一夜里,县衙都被冲掉,虽没有像其他在东边的民居那样彻底坍塌,但也几乎是残垣断壁了,所以州府连夜下令,将魏都城的衙门取消,彻底并在了河安城衙门之下,也就是说,从此,刚上任没多久的窦连胜,马上就要沦为县长之下了。

  这跨刀汉子,就是来交接的。

  窦连胜也派常风去请示过候少峰,可侯少峰忙的焦头烂额,只说这种小事不要来烦他,如果能查清虞河baozha的原因,或者查出他们幕后的人有什么目的,下一步要做什么,再来找他。

  侯少峰还说,乱世之中,有一块栖身之地就已经是上上大吉了,更何况就算并在袁氏州府之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名府中像他们这样进入敌方阵营中的人,多如牛毛,每个人都不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要忠心可鉴,在哪都不是一样的吗?

  常风吃了闭门羹,但也不好说什么。

  本来就是降俘,寄人篱下,这就像后妈一样,起初或许对你客客气气的,但是终有一天,有獠牙毕现的时候。

  人之常情,就算再憋屈,也得咽下肚子,常风甚至都没有和窦连胜做汇报,就已经一个人来此接受交接了。

  至于,后边的衙门印信,都是走走场子,过过程序而已,只要窦连胜和常风答应,其余的都不用他们管了。

  常风望了一眼人群中怡然不惧,神色倨傲的少年,又看了一眼这位虎背熊腰的捕快大人,淡淡道:“他犯了什么事?”

  跨刀汉子微微沉默,然后说道:“妨碍公务。”

  常风摸了摸下巴,“因为那句话?”

  跨刀汉子有些局促不安,喘着粗气,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不对呀,”常风道,“我看了老半天,这少年一直安分守己,可并没有说过什么话。”

  人群有些熙熙攘攘,议论纷纷,且态势有扩大的趋势,从常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看热闹的人不怕事儿大,就算真是那少年说的,他们也希望出现新的转机。

  所以,已经有不少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应和道:“没错,不是他。”

  跨刀汉子目光一沉,很快趴在常风耳朵悄声说道:“这是大人的意思。”

  “你说什么?”常风故意侧着脑袋,弯起一只手掌置于耳边,“大声点?”

  跨刀汉子立时瞪目,怒道:“常风!你别仗着自己修为高,就能为所欲为,叫你一声常将军是尊敬你,大人派人接管你们衙门,更是出于善心好意,你们可别给脸不要脸!”

  常风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们哪敢给脸不要脸?还仗着修为,就昨天的态势,我们这点儿微末修为不够用啊。”

  “你知道就好。”跨刀汉子冷冷说了一句,一手按着刀柄,一手就要再次命令手下拿人,可是常风马上再次说道:“且慢!”

  跨刀汉子神色已经不只是发怒了,眼神中难以掩盖的飘过一丝杀机。

  “我话还没说完呢,”常风根本不理会他眼里的杀机,突然绕开跨刀汉子和那匹红鬃马,环视了一圈人群道,“我正是对大人感恩戴德,才不忍心有冤假错案栽在大人头上,而且要是有小人从中作梗,使得大人晚节不保,更是一大憾事,我常风虽算不上什么高风亮节,但是起码做人的良心还是有的,要是因为今日我撞见了这事而没有出手,大人以后被这河安城的百姓唾骂,那才是,最令我痛心的事呢。”

  “我劝你少管闲事!”跨刀汉子不自觉把胯上的尖刀抽出一寸,可是接下来,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位捕快竟然脸涨的通红也没能把刀全部拔出来,反而,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把他的刀,硬生生推回去一寸。

  常风满不在意,伸出手指,指了指一直在人群外的一个目盲秃顶的中年人,道:“这位仁兄,眼瞎了,心可不瞎吧?”

  跨刀汉子面色红中透白。

  众人顺着常风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大呼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周先生?”

  那位目盲秃顶的中年人站起身,笑呵呵道:“常将军好眼力。”

  常风摇头反问道:“这是眼力的问题吗?”

  说着,看向跨刀汉子,加重语气问道;“你说呢?”

  跨刀汉子一言不发,这时那少年缓缓走上前来,先是对着常风微笑作揖道:“翟景谢过大侠。”

  “好说好说。”常风微笑回礼,可接下来,令所有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温文儒雅的少年突然猛地发难,朝着跨刀汉子的脸庞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反了!来人,来人!”

  跨刀汉子双目没来由惊恐万分,透出畏惧的神色,大呼小叫中再次尝试拔自己随身的尖刀,可依然纹丝不动,就像是刀鞘和刀身死死的粘合在一起一样,少年幽幽道:“捕快大人,既然真相已经大白,应该向我道歉。”

  跨刀汉子怒道:“道你妈个歉,小混蛋,你找死?!”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所有人雅雀无声,少年含笑不语,常风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眯起了双眼。

  “你,你!老子,老子!”跨刀汉子已经语无伦次,脸上迅速出现而来一个巴掌的血印,“老子活腻味了,敢,不对,小王八活腻味了,你老子都不敢这么对我!”

  众人发出一声哄堂大笑,先前还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捕快大人,现在竟然被人两巴掌打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少年等了一会儿再次扬起手掌,“还不道歉?”

  跨刀汉子一言不发,只偷偷望向常风。

  常风笑了一声挑眉道:“好了,小兄弟,到此为止吧,既然真相已经大白,他也受到了惩罚,事不过三,这第三个巴掌,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就饶了他吧。”

  少年马上改巴掌为抱拳,微微低头道:“那自然听大侠的便是。”

  常风看向跨刀汉子,也突然趴在他耳朵低声说道:“你记着,就算你接管了魏都城的衙门,但是我们照样该是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跨刀汉子话也不敢说,灰溜溜的带着手下人走了,直到好远的地方,才听到一声骂骂咧咧,什么一群废物,老子平时白教你们了,回去全部挑大粪去吧之类的,还有各种娘亲以及其他器官一类的污言秽语!

  这倒是没见得他舒服多少,但是却令在场的其他人放声大笑不已。

  等笑声停止,少年才把目光看向那位目盲周先生。

  “周先生,以后不用去八大胡同说相声了。”

  目盲中年人低头弯腰道:“谢过翟小爷。”

  常风望向周先生的目光却有些奇异,因为刚才的那道声音和这个人现在的声音截然不同,他知道江湖术士中有模仿别人说话,甚至有腹语,唇语等等,但是,有一点不能改变。

  那就是刚才的那道声音,明明蕴含有不弱的修为,但是那位周先生,明摆着,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元气波动,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这个人修为比他高太多,故意隐藏而不得知,要么就是这位周先生的身上,可不止有他一个人。

  少年再次谢过常风,常风笑问道:“那个周先生是个说相声的?”

  少年点头道:“也才刚来不久,经常在八大胡同走动,一口单口相声说的相当精彩,只是可能人品或许有点儿问题。”

  常风若有所思哦了一声,暗暗记在心里,顺着少年的话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吧,刚才的情况,摆明了就是搞你,不管那位先生承不承认,都没有影响,再者说,这里的人,有几个敢承认?”

  少年叹道:“世风日下。”

  常风不置可否,眯眼瞧着那位已经转身离开的周先生的背影,少年讶异道:“怎么,大侠对他有兴趣?”

  常风摇头,嘴上却说道:“有机会一定要听听他说相声啊。”

  “这简单!”少年拍着胸脯,“就在凤暖阁,大侠要是肯赏脸,今日我把他请去,咱们边喝酒边听相声?”

  常风有些迟疑,犹豫不决,可少年不愧是管二爷的亲信,马上便说道:“大侠不必犹豫,就当忙里偷闲取个乐子,也当我交大侠一个朋友,以后说不定,还要常常走动呢。”

  常风其实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好吧,”常风揉了揉眉心有些为难,但很快就长出一口气,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一拍即合,人群中何燕良往上拉了拉围巾,向外走去,只在半途上,何天宗一个人等着他。

  何天宗开口道:“你约我有事?”然后看了一眼何燕良手中的花篮,“你提香烛干什么?”

  何燕良拍了拍他的肩膀,惨淡的笑了笑,“今日死人。那年今日也死人。”

  何天宗沉默半晌,用极淡极淡,却也极深极深的语气说道:“是她?”

  他看不见何燕良围脖下那张惨白的、苦涩的脸。

  何燕良道:“我有话跟你说,不说,怕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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