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回到魏都城的时候,首先入眼便只有满目的苍夷,接下来他环视一圈,他想找的两个人,一个都没找到。
底下的修士眼见有人乘御剑光而至,纷纷抬头看了一眼,但是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事已至此,生活总得继续,大多数人已经向着河安城的方向移动了,一来是本来就迫在眉睫的鉴宝大会,二来,这也没个安身歇脚的地方。
城里的县衙和讲武堂组织人在搭建临时帐篷,以供人们暂时居住,还有的开始实地勘量虞河的爆炸的口子,准备下一步的修缮计划,这其有人的确发现了炸药的残余物,呈报给了窦连胜,窦连胜马上呈报给了侯少峰。
有一批修士倒是留了下来,帮助城里的百姓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批人正是那些对北方袁氏恨之入骨的修行者,每个人的境界都不高,最高的一个似乎算是他们之的领袖,络腮胡,满脸沧桑,个子要比寻常汉子高出一截,整个人魁梧挺拔,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道袍,不知是哪家的样式,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境巅峰的层次。
还有一批人正在从魏都城城北沿着虞河往上,与从魏都城向北进入河安城的人们,形成了对流,加上衣服服饰全部都是黑色夜行衣,所以显得格外瞩目,这批人的一个精悍年轻人,望着正在虞河岸上的道人影,怔怔出神,最后竟然掩面大哭,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苦涩。
他旁边的一个人与周围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发难,几个大汉上前就把这个精悍年轻人摁倒在地,可这年轻人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根本没有反抗,他带着弟兄们忙活了一夜,擅离职守,这在军师那里,是死罪的死罪。
如今,这样一个结局,旁人戴罪立功,他一人承担,心甘情愿,因为他最在乎的那个夏姐姐,竟然还活着!
“诚哥,现在怎么办?”
精悍年轻人被制住以后,有人开口问一直在年轻人旁边的那个人,这人面上露出些许伤感的神色,淡淡开口道:“阿虎哥,忙活了一夜,死了多少兄弟,事实证明,夏姐没死,你该安心了。”
这一行人,正是阿虎所带着的一帮同样在侯少峰的眼睛里消失的人,阿虎本来的计划是,如果找到了夏姐姐的尸体,那就所有人都跟着陪葬,反正他们最初违背军师不得轻举妄动的命令,本就是死路一条,可如果,如果万分之一的情况下,夏姐姐活着,那就以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
这是阿虎自他的夏姐姐被军师关在地宫以后,在虞河边上张望了不知多少天以后,下的决定。
远处,朝阳初升,天地一片大气磅礴。
那个人影在虞河边上,最出众的就是他的夏姐姐,亭亭玉立有如仙子,双环抱,秀发及腰,随风飞舞,每一丝阳光都好像能透过她发丝的缝隙,照亮他的脸庞,每一缕清风,都好像能把她的清香在空酝酿成醉人的酒,再轻轻送到他的口鼻。
阿虎在地上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阿诚伸点了他的穴道,封了他的经脉,最后每个人背起一捆水草当做荆条,阿诚面朝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弟兄们,一起随我和军师负荆请罪!”
“是。”
远处的夏半烟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头,望向这个方向,可是只能看见,一群人的背影很快融入向北的人群,她有些恍神,然后又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脚下的一双晶莹剔透的骨鞋,于是满脸笑容的看着地上半坐半躺的谢安,眼睛眯成了一条月牙儿。
谢安的旁边就是吴坤。
吴坤把自己知道的,这些天发生了所有事情都和谢安说了一遍,格外提到了进入讲武堂一事,和自己莫名其妙脑袋里多出了很多不知道是谁的记忆碎片,这对于一个谢安眼的术数天才,都有些吃不消。
谢安静静听完,心出奇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疲惫,他想着起因便是老奶奶身邪毒,他去巡防营偷取千年人参,可没曾想意外的被算计进入玄玉水界,认识了宋泾,学会了宋泾的武道拳意,又继承了百年前一代剑神曹泽的山水剑意。
真是世事变幻莫测,任谁都想不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可是,还是慢一步啊。
魏都城成了这副模样,他仰天望去,黄希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还有那尊大妖,吴坤说,具有惊天妖力可与天劫一战的大妖,这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谢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渴望的想和黄希云谈一谈,谈谈她那个世界的故事,谈谈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
还有姽婳,吴坤提到那个红衣女子,谢安掐指算算,今天竟然刚好是姽婳的忌日,多年以前,那个大雨滂沱的阴天,他孤身一人来到姽婳的墓前,与姽婳的魂灵有过一个约定。
这么些年下来,他从未履行过这个约定,因为没会见到,姽婳到死也心心念念不忘的人。
身旁清风浮动,小师叔蓦然来到了谢安的身前,谢安抬眼苦涩笑道:“小师叔,好久不见啊。”
陈冲怀抱古剑,微皱眉头问道:“黄仙子呢?宋泾呢?”
谢安眉头也稍微皱了一下,他不意外陈冲认识 宋泾,但是陈冲为什么会认识黄希云?不过谢安的思绪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便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上,“黄希云在天上,不知道做什么。”
陈冲抬起头,穷目力之所尽,也不能窥见分毫,倒是他记起一事,那就是大妖和天劫争锋斗法,最终双双消失于天幕不见,陈冲沉吟片刻,绕过黄希云这个话题,问道:“那宋泾呢?”
谢安目视虞河,不悲不喜,淡淡说道:“宋泾走了。”
陈冲心坠深渊,良久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吴坤突然开口道:“小安,童姐来找你了。“
几人都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书生搀扶着满身都是泥污的童姐正朝着这边走过来,谢安急忙迎了上去,童姐泪水呜咽,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被水打湿的信笺,递到谢安上,哽咽道:“小家伙,你还没死。”
谢安热泪上涌,咧开嘴笑道:“童姐,您吉祥。”
旁边的瘦弱书生正是李钊。
李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童姐用命也保护的信笺的主人,最后拱道:“李钊,久仰谢公子的大名。”
谢安抱拳回礼,“李先生,多亏了你照顾童姐。”
一旁的小师叔,吴坤还有夏半烟也都微微向着书生点头。
尤其是小师叔,他从宋泾那里学骂人,学剑法,也从廖承志那里学过望气,眼前的这个瘦弱书生,在他眼里,正气浩然,竟是令人不禁肃然起敬,从前有人说,修行之途,条条大路,有人一身正气,靠着读书就能读到境后期,是为大儒。如果度过天劫,进入四境,那一言一行足以影响天地大序,历史进程,就和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圣人一般无二了。
小师叔满眼欣慰,异彩连连。
可这时,童姐把信送到以后,心结瞬间了却大半,整个人顿时就像是垮掉了一般,面色红光褪去,一片惨白,彻底瘫在了李钊的身上,李钊也马上改搀扶变为抱着,蹲在地上,大惊呼喊道:“童姐!童姐!”
谢安同样心头巨震,这一刻有如晴天霹雳,他即刻蹲下替童姐搭脉,这才发现,童姐已经心力交瘁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地步,李钊哽咽着把昨夜童姐临走还要取回那封无名信笺,从而被大水淹没的事情与谢安说了一遍,声泪俱下,谢安嘴唇乌青,悲怆喊道:“童姐!”
已经失去了心气的童姐,轻轻摆了摆,虚弱道:“小安,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众人默默无言离开,都退后到了十丈左右的地方注视着一个少年,一个已经可以当谢安母亲的,童姐。
谢安怀抱着童姐,童姐全身变凉,可眼神却熠熠生辉,她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那是当初谢安为了救小二黑进山之前,亲写给童姐的,童姐提着最后一口气,惊喜道:“小安,你,你真的找到了那个负心汉?”
谢安知道童姐这是回光返照,眼泪垂落,无比沮丧的点了点头。
“他还好吗?”
谢安低声道:“他死了。”
“什么?”童姐双眼噙满泪水,竟是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怔神良久,忽然释然一般长吁短叹道,“是啊,他作恶多端,该死的很。”
谢安不知道说什么,那个人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愿意不亲身考验,只凭借和别人的关系就深信不疑的人,最终,却还是连他也骗了。
童姐一个人喃喃自语,纸条滑落,眼神迷离,“他受苦了吗?”
谢安如实说道:“身体受苦了,心却是安详的。”
“那就好,那就好,下辈子下辈子别做人了,做人,做人太痛苦了。”
谢安咬了咬牙,泪水忍不住也掉下来,轻声呼喊了一句:“童姐。”
童姐虚弱摇头道:“小安,你别说话,你听我说。”
谢安抽泣着点了点头,眼里滑落两行清泪。
童姐拉起谢安的,谢安用力反握着,童姐凄然不舍的说道:“童家酒楼没了,以后你要自己酿酒了,红娘子的配方童姨只给过你一个人,以后你也算是个童姨的半个传人了,你你自己要好好珍藏啊。”
童姐说到这笑了笑,“还有,这么多年来,童姨只给酒里兑过回水,一次是你不叫我姐,一次是你偷偷用草蛇骗我说是五步蛇,一次是你难受,要来童姨这里喝酒,童姨怕你喝多了伤身体,就偷偷给你兑了水。”
谢安泣不成声,放声嚎啕,这么多年,从小二黑的爹妈走了以后,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就是雪姨走的时候,他心里也只有仇恨,从没有这么无力,这么心如刀绞的看着怀里唯一的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生命慢慢流逝。
童姐嘴角翕张,渐渐的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可是脸上却逐渐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谢安趴着耳朵过去,只听的童姐最后说道:“别叫童姐了,这么多年,是姨不要脸,硬着头皮逼你喊了这么多年的姐。”
“酒钱,不用还了,以后记着见着和童姨差不多岁数的女人,都要叫姐,兴许能免了酒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出门在外,千万,千万要学会照顾自己 啊。”
童姐的最后一句话是:“能这么死,也值了。”
说完这一句,童姐,童家酒楼的老板娘,魏都城有名的骚妇,却从来都是有情有义的对所有人的人,轻轻合上了眼睛,谢安抬起头,只能看见,她安详而惨白的面容。
谢安轻轻拢了拢童姐的发丝,眼泪止不住的哗哗而落,他真想痛骂一句,这操蛋的世界,操蛋的天下。
他轻轻趴在童姐的耳朵,对她说:“童姐,亲姐,一路,走好。”
谢安说完翻身把童姐背起来,这一刻,夏半烟和吴坤泪流满面,少年的肩膀上,少年的心上,该是有多么沉重啊。
谢安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行泪,身形突然拔地升空,小师叔眼见,有一柄剑,迎着日光,直刺苍穹!
两日后,夕阳西下,破马镇的客店里。
小二黑亲昵的趴在谢安的腿弯,谢安坐靠在土丘上,里提着一壶红娘子。
面前跪着一尊阴神。
这阴神浑身周围被剑光笼罩,谢安胡子拉碴,脸庞瘦削的就像是刀锋剔骨削过一般,谢安开口道:“谁是谭宗主?”
这阴神颤抖不已,不光是吐出了大多的香火之力,而且全身本来的阴气也被剑光斩尽,此刻现出原形,竟然是一个个子低矮,年岁不大的年轻人。
“谭宗主是河安城八大胡同里的五大帮会势力之一,之前他与官府勾结,害了我们所有弟兄们的命,就是为了把一船炸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虞河,而且事后还要别人背锅!”
谢安摇晃着酒壶,满脸倦怠,“这么说,虞河爆炸和他脱不了干系?”
“千真万确!”阴神惊慌着颤抖说道,“小的就是一千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上仙啊!”
“而且,小的与他相交十年,情同兄弟,换命的兄弟!可他竟然为了荣华富贵,残忍无比的置小的于死地,这种人,简直猪狗不如!小的,小的和他不共戴天!”阴神说完,全身黑光四射,怨念滔天!
谢安嗯了一声,猛灌了一大口酒,“该杀!”
阴神猛然瞪目,谢安接下来说道:“我教你剑法,给你香火之力。”
阴神本来喜极而泣,可马上就意识到,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阴神试探性的看向谢安,支支吾吾道:“上仙,您,您为什么要帮小的?”
谢安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摸着小二黑的脖颈,问道:“童姐的香上了吗?”
小二黑乖巧的点点头,伸出小摸着谢安微微起伏的胸脯,眼神里一片心疼的神色,仿佛再说,谢哥哥,别难过了,这不是还有小二黑吗?
谢安紧紧搂着小二黑,然后才看向阴神,收起了所有的剑光,像女子的一丝秀发一样缠绕在指尖,谢安冷冷道:“所有算计过虞河的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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