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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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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立夏了。

  原本半秃半绿的南洼山在夏风的吹拂下,越发显得苍绿葱郁,**的山石被枝枝蔓蔓覆盖着,已不见了苍凉颓败的模样。温暖的气流在山洼间盘旋,不时地在地面上卷起一个又一个气旋,从这头跑到那头,慢慢地又消失不见。

  这两天,天气开始有了酷热的迹象,发白的阳光烘烤着地面,给人们带来了倦怠的困意,也带回了黄粱县以往的沉寂与安详。

  到了第三天,集市一结束,师傅跟篾匠一帮人就把剩下根雕小木凳,还有零碎的小玩意又搬回到墙角。晚饭后,大家坐在一起聊着集市上的种种趣事,说说笑笑。可聊着聊着,突然间,师傅就从小木凳上一头栽了下来,扑倒在了地上。

  叔,叔……

  啊呀,这咋回事?咋就突然……

  快把他扶起来。

  娃儿师傅……

  叔,叔……

  快,快掐人中。

  有气息没?探探鼻子。

  有,有着哩。

  快去找医生,篾匠,你去找……

  慌乱中,老汉指挥着大家。不行,苦力,你背上他直接去医院,二娃,你跟弟弟守在这里,别乱跑,啊?老汉接连嘱咐了二娃和他孙子,赶紧跟着苦力准备往前走。

  爷爷。二娃突然叫住老汉,昏黄中,稚嫩的小脸异常冷静,只是嘴角不停地抽动着,一颗颗泪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啥事?老汉问。

  师傅……这是要死了吗?

  老汉停下来,他知道二娃跟师傅感情深,也听师傅讲过这一路上的遭遇,两个人相依为命,都生怕没了对方,又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尤其是二娃。想到这,老汉就说,娃儿,没事,兴许是累的,等下看了医生就知道了,别乱想,啊?说完,就赶紧追苦力去了。

  二娃愣愣地坐在墙根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去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爷爷,我师傅……话刚起个头,二娃眼泪哗哗哗又淌了下来。

  他还活着吗?二娃强压着心里的恐惧。

  傻娃儿,已经没事了,别哭,大夫说就是累着了,营养不良,死不了,你师傅的命还长着呢。老汉抚摸着二娃的脑袋,安慰道。

  那师傅现在呢?

  医院里,睡着了,篾匠陪着呢,你就别担心了。

  我想去。

  ……那,你去吧,陪陪师傅也好。老汉看着二娃揪心的样子,不忍拒绝。

  二娃一步步走进医院的病房里,只见一个白茬茬的小房间中央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小床。师傅躺在上面,左手腕上插着个针头,一根细细的管子一头连着针头,一头连着一个粗圆瓶子,高高地吊在一个细铁支架上。师傅嶙峋的身体只占了一小半个床,笔直的身体就像挨了宰的小羊羔似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得二娃心里直疼。

  二娃,你咋来了,有我看着呢,你回去吧。篾匠看见二娃眼睛红通通的走进来,小声地说。

  我想待这。

  只有一个凳子,没地方,你回去吧。篾匠其实是不想让二娃待在这儿,这一头是昏睡的师傅,一头是哭红了眼的二娃,指不定过一会儿,二娃还会嗷嗷大哭起来,到时候,自己可真没法收拾。

  我就蹲墙角里。二娃说。

  你……篾匠知道二娃是个倔脾气,便不再劝,说,那你来这里守这儿吧,我蹲墙角。

  不用,我蹲。

  篾匠看着二娃一步步走到墙角处,瘦小的身影在昏暗中微微有些颤抖,不禁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哎……

  为什么师傅会病倒?

  为什么眼见着日子一天一天开始有盼头了,师傅却倒下了?

  为什么倒下的人是师傅而不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串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二娃脑子挤来挤去,挤得脑仁儿都快炸了,二娃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师傅,浑身直发抖,两只小手放在腿上紧紧攥在一起,就像当初攥着娘的手一样,生怕这一松开就再也看不见师傅了。

  是的,娘,还有爹,当初就是因为松了手才再也见不到的。可师傅呢,师傅是病倒的,累倒的。这小半年来,二娃眼见着师傅把什么都留给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用,粗活重活都自己干,简直比爹娘还疼自己,二娃心里是一阵阵揪心般的疼。

  死,可怕吗?一点不可怕,虽然当初是爹娘不要了自己,可在二娃看来,就当爹娘是死了,要不就是自己死了,反正死的是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前天做噩梦时下意识里唤了声爹娘,二娃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想起过爹娘,梦见过爹娘了。

  二娃不怕死,他怕的是师傅死,这穷苦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头了,有了铜子儿,有了大洋,还有了葱油饼和烧鸡。哦,对了,自己还答应过师傅,以后让师傅天天吃白馍,可是转眼间,这些都没了,所有的愿望都落空了,二娃心里只有不断生出的恨,恨这不长眼的世道,也恨这不开眼的老天爷。

  为什么,为什么!

  整整一夜,二娃就这么咬着牙,想着恨着,恨着想着,手心都攥出了汗,牙根也咬出了血。

  这中间,二娃看见一个戴白帽子的护士晚上来换了一次药瓶,等第二瓶快见了底,就拔了针头,往师傅的手上贴了块胶布,走了出去,期间始终都没看见躲在角落的二娃。

  第二天天一亮,师傅就醒了,篾匠也醒了。

  二娃站在师傅面前,浮肿的眼睛通红通红,面对坐起来稍微有点精神的师傅,眼泪又刷刷刷地流了下来。

  娃儿,吓坏了吧?师傅心疼地叫二娃过来,牵着他的手说,没事,没事了,师傅可能是累着了,睡一觉精神已经好多了。

  可不是么,叔,大夫说了,你是劳累过度,营养不良,都攒一块了,强度太大才突然倒下的,把大伙都吓坏了。篾匠插了一句。

  你看,娃儿,大夫都这么说,没事了,啊?师傅抹着二娃的泪,眼见着二娃眼眶里又涌出一股股泪来,忍不住自己也流泪了。

  啊呀,我怎么这也流上泪了,没事了,娃儿,我们回去吧。师傅抹着泪说。

  叔,不能走,大夫说了,你得在这待三天,还得吊水。篾匠听了师傅的话,着急地说。

  待啥三天,这里能是咱待的地儿?师傅一想到不知要花掉多少铜子儿,有些舍不得。

  大夫说了,你这是劳疾,再不治……那句话叫啥来着?哦,想起来了,叫猝死。啥叫猝死咱也不知道,反正……你最好待在这。

  师傅,你留下。这时,二娃开了口,一张严肃的小脸似乎容不得半点商量,师傅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给他嘱咐做手艺人要领时的那股子倔强劲儿,只好点点头说,好吧,听你们的。

  等出了院回到墙根下,师傅已经好多了,大家都围着师傅问寒问暖。

  师傅说,走过一遭鬼门关就好了,鬼就不让进了。

  是哩,是哩。大家纷纷附和着。

  大家坐吧,我有件事一直想和大家商量呢……师傅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说。

  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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