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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师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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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说的没错。进县城的那一天,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接下来的好几天,的确是二娃这一辈子记得最清楚,也是最开心的日子。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二娃长那么大,第一次吃了很多没吃过,见了很多没见过,还看见师傅笑了很多次的日子,这都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二娃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日子开始有盼头了”。这种不曾熟悉又兴奋的感觉让二娃几乎忘记了所有的疲惫和以往的苦难,周身上下都莫名其妙的愉悦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快了。

  那天,二娃跟随着师傅从城门口一直走到了街中间。街中间是个十字路口,也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排在前面的门楼牌楼还是很冷清,进出的的人并不多。再往前走,倒有些喧闹了,路两旁的各种小商贩一个挨着一个,有立着板车的,有搭着货蓬货架的,还有的直接摆在地上,卖的东西有瓷器,布匹,各种绣球荷包,还有编草人小动物和捏面人的,高高低低的吆喝声像唱戏似得在街道里飘荡,听得二娃耳朵都竖起来了。

  当路过食货摊的时候,看到各种卖馒头、大饼、烤红薯、茬子粥、炒豆子、烧鸡之类的,闻着那味儿,二娃的腿开始有些迈不动了。

  娃儿,饿了吧?师傅感觉到二娃步子停下来了。

  不饿,师傅,就是有点渴。

  街头上就是白水河,春天化了雪,应该有水了,我们到那去喝点水。

  等会呀,咱们沿着白水河从那头再绕回来,师傅就给你买吃的。

  二娃顺着师傅手指的方向扭头看了看,一个偌大的牌楼上“春宴楼”三个大字正好映入眼帘,二娃知道那是个吃饭的地方,回了句师傅,我不饿。

  走到白水河边,果然有水,大大小小石头散落的河床只流了半河床的水,哗啦啦地碰撞着石头继续往前流淌,远处的山坡上绿色越发变得浓郁,偶尔有一阵阵暖风吹过,这已是谷雨的时节了。

  二娃和师傅蹲在两块石头上,用手掬了水喝。

  真凉。二娃感觉有些冻手。

  这是山上的雪水,当然凉了。等山雪化完了,水就越来越少了。

  那……水里有鱼吗?二娃有些期待,转头看着师傅。

  兴许有吧,等夏天到了,你可以来找找。

  要是真有就好了,我给师傅抓鱼吃。

  嗯。师傅掬起一捧水,顺便把脸洗了洗,让二娃把布兜里的水袋子拿出来,灌满了又递回给二娃说,咱们走吧。

  沿着白水河再往前走一截,路就开始往里拐了。原本稍微坑洼的小道变得开阔起来,路两旁零星散落着几团霉烂的稻草或者是丢弃的垃圾。有些土院墙看起来已经风蚀了很久,剥落的只剩下半人高。

  师傅往前走到一个塌了的院墙跟前,从豁口处看进去,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靠北边的一间土房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还没了顶。门窗、大梁、横梁,但凡有一点点用处的东西早已被扒了个精光,只剩下四面立墙高高低低残缺不堪地在大树的树荫下沉默着。

  师傅摸了摸土墙,转回身又在垃圾堆里划拉了几下,拾了一块见方的木条继续往前走。

  等快到十字街口的时候,喧哗声又传了过来,三四个小孩从街口方向跑过来,手里拿着风车,嬉嬉闹闹地蹿进旁边的一个巷子里。

  娃儿,你想吃啥。

  啥都行。二娃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可转念似乎像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师傅,我不饿。

  师傅摸了摸二娃的头,停下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小小的粗布包,一层层打开,然后递到二娃面前,说,娃儿,你看。

  二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大洋?还两块!

  师傅,你哪来的钱啊,两块大洋,这是我见过最多的钱了。二娃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

  这钱呐,一块是以前的方丈送给我的,一块是自己攒的,命根子钱。

  命根子钱?那更不能花了,师傅,你还是留起来吧,我什么也不吃。

  傻娃儿,那是以前。本来……师傅打算把这两块大洋带进坟墓里去的,当个念想,可现在有了你,你就成师傅的命根子了。

  二娃低下头,感觉心里酸涩涩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会儿已经过了响午,街上的人明显多了来,商贩们的吆喝声也一个比一个卖力,只是买东西的人并不多。师傅牵着二娃的手,走到一个举着糖葫芦的人跟前问,这咋卖?

  一个铜子儿俩。

  师傅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递过去说,买俩。

  这……找不开啊,你这钱可大。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商贩瞧着眼前衣衫破旧的一老一少,竟拿出整整一块大洋来,有些意外,又压低声音轻声说了句,老哥,钱大,小心着点哩。

  师傅愣了愣,然后勉强挤出点微笑,连连点头应着,嗳嗳,知道了。拉了二娃又向旁边走去。

  接下来,师傅像是学聪明了,走到摊位前只问,不掏钱。问了问葱油饼多少钱,又到烧鸡摊问了问烧鸡多少钱,师傅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师傅拉着二娃的手,继续往前走,到了十字街的中间。二娃记得这里,右手边有两个红漆大柱子的门楼就是“春宴楼”。师傅在春宴楼门前停下来,抬头看了看牌匾,又往里面瞅了瞅。只见里面摆着几张黑漆大圆桌,靠门口的桌子前坐着几个人,屁股底下是同样刷了黑漆的圆木凳,四周都镂了空。

  这不是咱进的地方。师傅像是给自己说,又像在跟二娃说,提了提二娃的手又往前走。二娃实在是有些饿了,又不敢说,只好跟着师傅继续走。

  就这儿吧。

  好容易师傅在一间写着“面馆”的大敞间前停下来。二娃伸着脖子往里瞧了瞧,都是些方桌子,长条凳,墙上也没有像春宴楼那样挂着的字画。二娃跟着师傅迈过高高的门槛,跨了进去。

  二位,里面请。店小二还没待他们跨过门槛就已经迎上来了。

  师傅捡了张靠里面的桌子坐了下来,顺手放下工具箱和布兜,问道,有啥吃的?

  汤面,油饼,小菜,烧鸡,卤肉……小二挑着寻常的菜式介绍。

  就汤面吧,两碗。那个……葱油饼有多大?师傅有些怯怯地问。

  懂您的意思,够两个人吃了。小二并没有显得鄙夷的意思,微笑着对师傅说。

  好,好。师傅转头看了看东张西望的二娃,停了会,又说,再来……半只烧鸡,小菜就不要了。说着,手就往怀里掏去。

  不急,您先吃着。小二见惯了南来北往的人,也见多了穷人的窘态,语气显得格外友善。

  嗳。师傅应了应。

  两碗汤面,一个葱油大饼,外加半只烧鸡咧。小二喊着高亮的嗓音走开了。

  师傅,咱们吃的完吗?那么多。

  今天管你饱。师傅微笑地看着二娃,摸了摸他的头,把目光投向了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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