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大怒,大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只争朝夕。至于夹杂在这两者之中,非君子非小人的某一类人,则是能够暂时隐忍仇恨,可一旦找到机会却决不会轻易放过。当看见朱棣忽然之间向刘永诚大声质问着什么,尚留在高台上的张越就知道,这一回的事情十分成了八分。
刘永诚去年北征时横遭人暗算,这自然有自己不小心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因为有人死死盯着御马监那点侍卫亲军,死死盯着东宫。可是,那终究是从燕王府开始就跟着朱棣的老人了,但使过了那一关,不瞅准机会做一番事情报仇,那么刘永诚这个御马监太监恐怕也就是徒有虚名了。据他所知,这位老太监回来之后明面上隐忍,背地里可是动作不断。
“元节,跟我下去看看,皇爷爷仿佛有些不对头!”
听到旁边这个焦急的声音,张越立即回过神,又跟着步履匆匆的朱瞻基一同下了台阶。此时场中的府军前卫军士已经是一队队散开了去,而随行的御马监亲兵则是严密地将朱棣拱卫在当中,只有恰好在皇帝身后左右的人,才能体会到刚刚那一刻朱棣的勃然怒火。
“这就是朕外孙的一片孝心,好,真是好极了!”
朱棣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忽然转过身来,劈手抢过海寿手中捧着的那本金刚经,猛地掷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仍是不解气,上前又狠狠踩了几脚。等瞧见朱瞻基带着张越上前来,他才按捺了心头怒气,扭头对着刘永诚便沉声喝道:“你再去一趟万春宫,把那个小畜牲提到乾清宫来!只知道耍弄小聪明,如此无君无父无长无上,他哪点像他老子!”
“是,老奴明白了。”
刘永诚深深施礼,旋即便立刻退了下去。而一旁的张谦看着刘永诚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冒出了一阵阵凉意。皇帝既然这么说,又差遣了刘永诚去做这档子事,这李茂芳的结果自然可以想见。要说那个草包实在是没什么可同情的,自从皇帝登基之后,也不是没除掉过比此人更显赫更功高的人,可是如此一来,已故景国公李让,岂不是要绝后了?
由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朱棣原本因为大阅府军前卫而生出的那么一点好心情完全无影无踪,即使朱瞻基和张越上前时,他也显得很是不耐烦。随随便便说了几句,他便一指张越说:“让你闲了这么久,是为着你祖母新丧,如今既然她已经安葬,你也该好生勤勉起来。武库司如今没什么大事务,你从明天开始入兵部职方司,试郎中事,等过几个月上了手再行实授。至于皇太孙宫……以后你每三日去一次就好!”
瞧见一众人簇拥着皇帝离去,朱瞻基不禁蹙起了眉头,见张越仍在愣着,他便无奈地说道:“元节,这一回可是要恭喜你了。武库司打交道的都是些繁琐事,虽说不少人视其为优缺肥缺,但兵部四司之中,它却顶多只能排在第三。职方司掌四方军务机要,外人看来不比武选权力大,可武选司在高品除授时都得听上命,远远不及职方司的要紧。皇爷爷如此信赖,你可得用心。”
最初的惊讶劲头过去,张越此时此刻已经是醒悟到了这番迁转的缘由。他在皇帝面前那番话并不是信口开河,是根据自己在兵部所知所见、对阵阿鲁台的经验以及后世那些见识得出的结论。只不过,他毕竟不是职方司的人,兵部派在各地的谍者以及更深一层的隐秘有很多都不甚了了,如今调去职方司,也便于进一步了解蒙古和其他各国。
“殿下放心,臣自当谨记勤勉。”
由于明天就是万寿节,宫中还有不少预备,因此大阅既然结束了,朱瞻基便没有多留张越,又说了几句话就吩咐陈芜将张越从西安门送出宫去,免得多走冤枉路。这几天和陈芜打多了交道,张越也觉得这个年轻太监机灵聪敏却又很懂进退,与其说话时也就随便了些。此时两人沿太液池边走,拐弯路过西酒房的时候,陈芜就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刚刚小的恰好去了一趟内书房,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阳武伯拿住了交阯黎利,正打算押送回京献俘阙下!黎利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角色,却在交阯上窜下跳,每次就是打败了他,仍是抓不住人,此次可是斩草除根了。要说先头英国公在交阯就是威名赫赫,此次阳武伯也同样是不负众望。除了道一声恭喜之外,小的却还真想谢谢阳武伯。”
听说黎利被擒,张越货真价实又惊又喜。要知道,交阯前前后后叛乱了好几遭,就属这个黎利最最狡猾,每次打得七零八落都能东山再起,如今人已被抓,无疑意味着交阯能够安定一阵子,同时也意味着二伯父张攸能够心愿得偿。抓到了黎利,这爵位变成世袭也就铁板钉钉了。然而,陈芜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公公为何要感谢我家二伯父?”
“咦,小张大人不知道么,小的是交人。”陈芜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不以为意地舔了舔嘴唇,“小的那时候流落街头,正好安南征童子,小的也就索性把心一横应征,后来就随英国公到了京师,从入宫起一直服侍皇太孙。殿下喜爱小的谨慎,这内外杂务都交了料理。小的家里原本殷实,却是因身为当地豪族的黎利兄弟瞧中了那点财富,这才险些连命都没了。如今黎利既然被擒,小的也算是报了破家之仇,以后也可以安安心心侍奉殿下了。”
张越听说陈芜是英国公张辅从交阯带回来的,顿时愣了一愣,随即记起确实听说过张辅征讨安南回来后献上了一批面目姣好的安南童子,结果这些人都被阉割后送入了宫中。尽管这是建国以来就有的做法,比如说蓝玉沐英等人征云南带回了郑和等一大批人,朝鲜进贡臣服则是献上了海寿等十数人,但听起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和我一同进宫的一共有几十个人,范安阮浪如今跟着皇太子殿下,其他不少都在各宫杂使。但凡来自交南的人,没有一个不怕英国公的。英国公在朝中时瞧着只是一个稳重的大臣,可在交南的时候,那打仗简直是神了,那名声能止小儿夜啼。”
想起自己在民间时听说的那些传闻,想起自己跟着别人一起看到的那尸体堆成的恐怖京观,即便如今早就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安南少年,陈芜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等到把张越送到了宫门口,他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出了一番话。
“小的见识浅薄,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交人虽自来好乱,可也不是不爱太平的贱骨头,若不是因为上头逼得太紧,就算有人谋逆也不会跟着盲从。这交阯马公公回来之后,在皇上和太子殿下面前说过不少露骨的话,您可千万小心些。小的虽说在交阯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可也不希望故国老是这么乱下去,这用兵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听了这番话时,张越不禁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少不得又点点头谢过。等到上了马,他忽地想起,之前皇帝召回马骐的时候,他尚在宣府,回来之后因祖母去世,也没在意其人究竟担任的是什么职司,心中大是警惕。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得罪的小人已经不少,就该一个个仔细惦记着才是!
因如今是万寿节前一天,衙门全都不理事,张越也不回詹事府,一路疾驰回了家。在武安侯胡同门口正好撞上了张起,他就把刚刚得到的好消息上前说了,眼见张起又惊又喜,他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仰头望了望天空。
“要是祖母在天有灵,听到这好消息必定会欢喜得无可不可!二哥,这一趟打完回来,二伯父这阳武伯的爵位,就能变成世袭的了!”
想到顾氏生前星星念念惦记的就是此事,张起不禁重重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兄弟俩并肩来到西角门前下马,门上迎出来的一个门房就满面欢喜地嚷嚷道:“二少爷,三少爷,下午右军都督府来人报信说,二老爷在交阯打了个漂亮的伏击,一举拿获了叛贼的头头黎利!高管家派人回报了四位奶奶,又赏了报信的一串清钱!”
“没想到先来报信的还是右军都督府,兵部那些大老爷干什么去了!”
话一出口,张起见张越对自己使眼色,顿时知道说错了话。这种消息必定是先到兵部,然后再传往交阯布政司所属的右军都督府,按照正常的程序到家里至少得再晚些,如今必定是右军都督府那帮勋贵袍泽先递出的消息。只是,这大胜捷报不比大败告急,就是提早庆祝也不打紧。他便看了一眼张越说:“三弟,等大哥回来,咱们一块去给祖母上香吧!”
“这样的好消息,自然得让祖母知道!”
说话间,管家高泉也迎了出来。向张起张越兄弟行了礼,他又笑道:“好教两位少爷得知,右军都督府还有好信送来呢。这一回交阯算是大定了,报信的人说兴许要召回咱们家二老爷。据说就连黄福尚书也在召回之列,毕竟那位在交阯都十几年了!”
闻听此言,原本满脸喜悦的张越只觉得心中咯噔了一下。黎利被俘固然是去了交阯的一大心腹大患,但安知没有阮利陈利?这一打完仗就要召回张攸,还有深得交人信赖的黄福,万一那边再出问题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