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布办事素来稳妥,昨天晚上连夜拉了三十余个弓手,而丘家更是把当初跟来海南的仅有二十几个家丁全都征调了过来。这些人不是打过仗就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曹吉祥自忖不会打仗,就一色交给了张布统管,只吩咐最初的时候必须听他指令。
入宫之前,曹吉祥并没有什么正经营生,不过是四乡八邻有名的泼皮,打架本事固然不行,却是个滚刀肉一般的人物,为了打架能赢什么手段都会用。刚刚他直接把街上地痞打架的那一套全盘照搬,竟是在双方言语交合的时候,猛然猝不及防地痛下杀手。一轮箭雨过后,虽说不过射倒了四个,但顾平安身边却几乎是个个带伤。
当此危急之际,顾平安哪敢再给对方射箭的机会,顾不得血淋淋的右手,抄起佩剑……在胸前;怒声吼道:“不过是乌合之众,分出两个去杀人,其他的都跟者我冲!”
旗开得胜的曹吉祥眼看那群亲兵提刀跟着顾平安悍勇地冲了上来,这次却不敢再逞强,只由得丘家那些家丁上前拦阻厮杀。他正打算提醒张布千万别让对方有把事情闹大的机会,就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张布已经不见了,再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影已经堪堪拦住了那边预备去杀人的那两个亲兵。这时候,退回那些弓兵里的他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
顾平安只顾忌那些弓兵,对于其他身穿各式各样短布衣的汉子并不在意,只以为是临时拉过来的壮丁。然而。几个回合下来。他却发现这些人虽说手底下有些生疏,但进退之间却颇有章法,不禁越打越惊。百忙之中,瞥见那条大汉一刀砍翻了自己派去杀人的一个亲兵,他心头更是猛地一跳,随即扯开喉咙叫道:“散开,各自为战!”
然而,丘家虽然已经彻底败落。但丘国雍却知道寻常家仆可以遣散。这些上过阵打过仗幸存下来的家丁却是异日家族有难时的最大根本。所以平日几乎都是最高的供养,闲时也吩咐他们不要荒废了武艺,隔三差五更有演练。顾平安话音刚落。领头的丘四也跟着吼道:“分头拦截,不要放跑了一个!弟兄们。拿出当年的真功夫来!”
借着这一声怒吼,他脚下倏地踏前一步,竟是一头撞进了一个亲兵怀里,用左肩硬扛了对方慌乱之中劈下的那一刀,旋即一刀当胸直棚,把对手捅了个透心凉。那喷溅而出的心头热血糊了他满头满脸,他却是一脚把尸体踹开,旋即犹如魔神一般地扑向了下一个对手。不单单是他,那些多年未经战阵的丘府家丁也在厮打中找回了旧日的感觉,渐渐放开了手。他们原本就比顾平安那边人数多,再这么一拼命,场面更是呈现出一边到的迹象。
瞧见对方竟是井然有序地分头截住了四散的亲兵,而那条最为魁梧的大汉又提着刀子恶狠狠地朝自己这边扑来,顾平安终于有些怕了。他喜欢杀人,却不喜欢为人所杀,这会儿再也顾不上顾兴祖交待的事情能不能办成,看准了一个空子,竟是以手臂上硬捱一刀为代价突了出去。然而,就当他飞快地往大雄宝殿那边跑去,想借着对这里地形的熟悉逃脱时,却突然发现大雄宝殿的门口站着起初那个交涉时卑鄙无耻放箭的年轻人,旁边还有五六个弓兵。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当此时顾平安毫不犹豫地悍然前冲。他这一冲不打紧,曹吉祥顿时吓了一跳,慌忙下令射箭。然而,最初那次齐射只是以有心算无心,如今他和顾平安之间只有二十余步,对方奋起神威把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五六支箭竟是全数落空。
还不等这些人哥,次拉弓上箭。人家已经是距离他只有几步了。瞧见那当胸而来的利剑,他几乎是本能的身子一矮,本能地抽出临行前张谦所赠的匕首往上一撩。就只听。丁地一声,他的手腕竟是猛地一麻,还不等反应过来,胸口就中了一脚,整个人竟是飞了起来。
重重落地的他也顾不上胸背剧痛,强自支撑着往那边一看,却只见顾平安手中只余半截断刻,而背对着他的赫然是张布。一时之间,他也来不及想自己刚刚是被谁一脚踢了出来,只是紧紧盯着战阵。见手持断剑的顾平安在张布的凶狠攻势下全无还手之力,他不禁咧嘴一笑,随手一抹嘴,这才注意到手背全都是通红的鲜血,嘴里也泛着一股腥甜的 “他娘的,到头来还是险些送命。早知道派弓兵绕道埋伏在门口就好。干吗亲自过来!”
一场混战之后,丘家这些家丁在付出四人战死三人重伤,其余几乎个个挂彩的代价下,将顾兴祖的这些亲兵几乎全都吃了下来。然而,活捉到手的却只有顾平安等三人。身上带着好几处伤的顾平安被人五花大绑押上来的时候,瞪着曹吉祥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要不是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今天本来应该是一切顺当!
“若是事发,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哟,死到临头还敢摆架子!”想起自个儿刚刚险些就丢了性命,曹吉祥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际。突然重重一巴掌甩在顾平安脸上,随即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就是镇远侯的鹰犬么?这次事发,镇远侯就等着夺爵禁锢吧!”
这一次,顾平安终于辨认出了对方的嗓音,脸色倏然大变:“你是宫里的人!”
“没错,咱家是张公公派过来的!”曹吉祥阴恻恻地一笑,“张大哥,让那几个装着醉酒的人别赖在地上,全部都起来,他们是几个村峒的峒首,是最好的证人!还有那两个锦衣卫,他们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用官职厚赏召了六大黎都的峒首,把人灌醉之后就想着杀人!再去几个人,把关在后殿厢房里头的杂役僧人都放出来,他们也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
顾平安虽只是顾家一个寻常家将,办事情却向来求稳求准,这次带队前来琼州府,他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了张越身边的人物,断定了人家一来没那么快反应,二来也调不出什么独当一面的人。谁涧书晒细凹曰氐姗)不一样的体蛤”、说阅读好去外仇肝川,到头来他黄是栽在张谦底下的个小人物年巾听有洲冷笑着吩咐了好几件事,又见到那群分明已经完全放到的黎人当中果然陆陆续续爬起了好几个”流血过多的他自是面色愈加苍白,好容易才恶狠狠地透出了一句话。
“别以为你们就这么赢了!澄迈县中还有变故,鹿死谁手未必可知!”撂下这话,他便冲着那两个被擒的亲兵怒吼道,“落在他们手中也是活罪难饶,别忘了你们的家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左颊中了重垂一下,旋即便是一样东西硬是塞进了嘴里,那牙关奂是再也咬不下去了。他愤恨地抬起头来,却看见两个亲兵一个已经是昏厥了过去。一个锦衣卫正蹲在那儿从他嘴里掏什么。而另一个则是和他一样没能成功。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重重捏住了他的下巴。
“事不成就想一死了之?门都没有!”曹吉祥阴狠地看着那双满是怒火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澄迈县有变故?呸,你们不就是想买通几个黎人在县衙闹卓么,咱们早就料到了!至于你们”。当我虽说不是东厂出来的,可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证物证确凿,你们招不招供不打紧,反正就是再硬的汉子,到时候也熬不过大刑!”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停,随即不怀好意地说:“忘了告诉你,我在东厂听说过,所谓的咬断舌头自尽,并不是万能的,只要能及时把舌头弄出来,就不至于窒息而死。至于说是流血过多,,黎人的刀伤药向来管用得很,只要救治得法。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你们是镇远侯的亲兵,只要是有人认得你们,他就休想逃过去!”
如果不是嘴上被牢牢堵住,此时顾平安恨不得破口大骂。然而,他只是挣扎了两下,就被人一刀背打晕了过去。紧跟着,曹吉祥就带人救起了一个。个黎酋。这其中有惊疑的,也有茫然的,更多的则是心怀警惧。然而,论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曹吉祥比顾平安只高不低。他直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朝廷钦差,半道上被匪人截杀,又自揭是宫里人,更是承诺官职和之前赏赐出去的锦缎全部作数,如此一来。众人渐渐人人满意再没有二话。
一大清早,广州城的内城八门便一一大开,在城外等候入城的百姓排成了长龙。因大多是日日起早赶往城中卖菜卖柴亦或是做小买卖的人,因此排队缴税入城的时候,不少人就瞧出了动静不同来。尤其是正对着护城河上归德桥的州城正门归德门更是防守严密。
归德门正对的是归德直街,街东面是番禹县地,西面是南海县地,因这里南临漆水,尽头就是省城正门,沿街朱楼画榭,鳞次相接,隔岸为漆畔街,多为豪商大贾聚居之地。所以这条大街乃是整个广州城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别的小城门往往连一个守城营都配不齐全,而这里却素来最少有两个总旗一百人戍卫。这一天,偌大的城门口更是守着六总旗三百人。
广东已经多年不曾有过战事。往日这些军士不过是穿着褐色拌袄装个样子,如今却是站得一个赛一个的笔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指挥使李龙拿下都指挥同知管东周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就在之前,据说那位都帅召集所有属官在都司衙门会齐了,所以如今百户总旗小旗一个个交待下来,谁也不敢在这当口偷懒触霉头。
可昨晚上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整夜里,奔马飞驰的马蹄声不时将人们从深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而有幸邻徐家而居的那些人家则是不用开窗就能看见那映红半边天的火炬。当静谧的清晨来临时。有好事的人有意往徐家门口经过。看见的却是那黑油油的大门上赫然贴着两张惨白的封条,上头盖着都指挥使司和承宣布政使司两方大印。
别人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而心惊肉跳,张越这时候却带着几个心腹随从拍马往黄横镇赶。想起早上出发时张谦和自己交谈时的那个问题。他不禁微微一笑。
“任凭顾兴祖怎么聪明,恐怕都料不到你会来那一招最绝的!元羊。你难道是顾兴祖肚子里的归虫。你怎么知道他必定会走海路?”
“如今的风向已经开始变了。海上过去顶多也就是五六日的功夫。可要是走陆路将近一千八百里,到头来还是一样要渡海,顾兴祖是最会享受的人,怎么会舍易取难?他这个镇远侯在李龙面前耍耍威风还差不多,在码头上的用处就差远了。因不许官民下海,广州原本没有直达琼州府的船,所以只能走黄埔镇码头。当初你我联手可是狠狠整治了那里一番,从番商到新来的海商谁都不敢造次,再说他又是人又是马。除了徐家那一艘早就准备好的,其余谁敢带挈他上船?只要我把那艘船给扣下,他昨晚上难道还能连夜从陆路赶路?他为人既然自负,那么必然会相信自己能牢牢钳制李龙!”
出了小南门,张越便使劲一夹马腹,身下健马立时撒欢似的放开了四蹄,那速度更是变得犹如风驰电掣一般。自从上任广州,他出入不是马车便是凉轿,纵使骑马也只是小跑慢行,从不曾这么肆无忌惮地官道上跑过马。这会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阵阵海风,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
抵达黄埔镇时已经过了巳时,一上中央老街,张越便放慢了速度。他是已经来过这儿好几次的人,一瞥见他那件大红缎面绸里披风,来往行人全都让开了通路,由得这十几个人迅速通过。一路疾驰到了东码头。张越勒住了身下骏马,恰好看到不远处那个身穿大红丝丝宝相花袍子的中年人朝自己看了过来。目光交击之间,他方才一甩缰绳利落地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