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结束了。仕子文人们络绎离去,不少人主动向秦慕白打招呼,或拱手施礼或寒暄客套。
秦斌笑道:“三弟,这一场曲水流觞下来,你必定名噪长安。”
“至于么?”秦慕白问道。
“当然至于。”秦斌说道,“长安,本来就是诗辞文章的风流之地,这里聚集着全天下最出色的文人墨客。而魏王府上,则是一大批文人墨客的精萃。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与赞同,也就等于得到了整个长安的、乃至整个大唐天下的文人仕子文人的赞同。想必你这首《将进酒定会广为流传。从今日起,你也算是一名才子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他很想告诉二哥,自己这诗是剽窃来的。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万一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如何自圆其说?李白这样的人物,千古只出一个。《将进酒这样的绝妙诗篇,那也不是哪个阿猫阿狗就能编出来的。
兄弟俩且聊且走,已然出了魏王府。正要登车时,一名仕官模样的男子匆忙走过来拦住车驾,上前拱手道:“敢问哪位是秦慕白秦公子?”
“在下便是。阁下如何称呼?”秦慕白下了车,回礼。
男子拱手拜道:“秦公子恕罪。在下乃是魏王府记室参军蒋亚卿,方才曲水流觞时记录诗作的,便是在下。”
“哦,蒋参军有何见教?”
“不敢。”蒋亚卿说道,“在下对秦公子的诗作,万般敬仰。又奉魏王之命,要将公子的诗作《将进酒铭刻成碑帖。因此还有些许小事请教,劳烦公子稍歇片刻。”
“哦……那好吧。”秦慕白应承下来,让秦斌先乘车回府,自己随蒋亚卿进了王府。
二人重回魏王府,府中的仕子文人们都已走了,显得比较安静。秦慕白心下想道,你一个小小的记室参军凭什么留我下来议事,估计吧,多半就是魏王李泰要请我回来叙话。外面人多嘴杂,因此你才找了托辞。
走到后院一间辟静的阁楼前,蒋亚卿停住脚拱手拜道:“请秦公子登楼。”
“好。”秦慕白心领神会的微然一笑:没错。肯定是李泰找我。
方才走上这精致的小楼,楼上的房门就被推开了,传出李泰标志性的呵呵憨笑:“慕白兄来了,失礼失礼,小王唯恐人多眼杂让慕白兄为难,因此出此下策,让蒋亚卿请你前来。”
“殿下思虑得有道理。”秦慕白笑着回礼,便走进了房中。心道:这个李泰,千般思虑万种心思,思前想后心细如发,事事考虑得周全,待人接物也是一团和气对谁也是笑脸相迎。但怎么偏却让我感觉他这个人……有点阴鸷?相比之下,我倒认为李恪耿直磊落一些,与我性情比较相投。
“慕白兄请坐。”李泰请他坐下后,亲自执壶为他斟茶,笑眯眯的道,“慕白兄一首《将进酒,必定风靡大唐流芳百世。小王对你的才情,佩服得五体投地。”
“且敢、且敢。”秦慕白笑道,“不过是一时性起的信口胡谄,殿下不要取笑。”
“哈哈,信口胡谄也能有这般境界,想必慕白之才情已非常人可比。”李泰仿佛深谙“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的道理,口若悬河把秦慕白夸了个天花乱缀。
秦慕白却是难得开心起来。一来嘛,这诗作本来就是剽来的,人家越夸,他越有点心虚;二来嘛,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自己跟李泰的交情本来就是非常普通。人家之所以这么主动套近乎,还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百骑使”?
“慕白兄有如此才情,若不多作诗文真是世间一大遗憾哪!我辈人等自诩文章才华盖世,加起来也不如慕白兄一时性起的才情迸发。”李泰说道,“因此,小王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慕白兄意下如何?”
“殿下且说来听听?”秦慕白说道。
“小王是想……请慕白兄屈就一番,进入小王的‘文学馆’里来供奉,如何?”李泰说完,一脸憨笑满怀期待的看着秦慕白。
“这个……恐怕不妥吧?”秦慕白说道,“殿下也是知道的,在下如今身为百骑使……怎么好突然间改换门庭,皇帝陛下定然不悦。”
“不不不,慕白兄会错意了。”李泰忙道,“小王的文学馆,不是衙门机构,不设官职也没有俸禄。只是一批仕子文人自发的聚集,目的,也是为了编书修传,作诗填辞。平日里,大家都是各有本职;只待有了闲时,便像今日这样小聚一回,切磋诗辞文章。”
秦慕白心头一窘:说得简单哪!那些仕子文人聚集在你的文学馆,是没有法定的俸禄与官职,但实际上都是你的门客,大部份人没有正式的职业都是你出钱在养着。我要是答应了你,以后可不就是你魏王麾下的一员?好个李泰,你这是想做出一个‘既定事实’的样子拖我下水嘛!
“殿下请恕罪,在下有十分不得已的苦衷,恐怕一时无法答应殿下。”秦慕白拱手致歉。
“其实慕白兄不必顾虑太多。有许多朝臣大员,都在小王的文学馆里聚集呢!比如侍御史、尚书右丞刘洎,御史大夫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等等。”李泰不死心,忙道,“不知慕白兄还有何顾虑,何不说出来听听?”
秦慕白苦笑,欲言又止道:“殿下有所不知。家父……”
“哦,令尊翼国公有何训诫?”李泰问道。
秦慕白摇了摇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家父乃是军伍出身,平日里最看不惯我舞诗弄文、弹曲赏乐,干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情,说我身为将门子弟却不务正业,屡屡责骂。其实在下并不想做什么将军,只想三五诗友聚于山泉林涧轻松自如的吟风弄月。无奈,迫于父亲的压力只好去参选了百骑使。咳……如今,在下非但是不敢舞诗弄文,连琵琶也不敢弹了,诗辞书籍也不敢读了。只能每天捧着兵书战策,与一身臭汗的军校武夫们舞枪弄棒了。”
“哦?呵呵,原来是这样。”李泰面露遗憾之后,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点了点头,“理解,理解。令尊秦公英雄一世,希望自己的儿子子承父业也是自然的事情。小王也久闻,你的二哥秦斌虽是供的文职,本身却也练得一身好武艺,若要上阵当个将军却也不难。由此说来,秦家的确是军武世家门风甚严哪!”
秦慕白苦笑:“多谢殿下体谅。在下自幼便被家父扔进军中仍由自生自灭,已有好多年了。二哥是嫡子,在下是庶子……在家中很没有地位的。家父说一,在下且敢说二?再者,家父身体不好,在下也实不敢忤逆了他惹他生气。因此,魏王的一番好意,在下只能暂时心领了。若让家父知道我加入殿下的文学馆,整日与诗文为伍,定当勃然大怒气得吐血。因此……”
“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李泰呵呵的憨笑道,“既然慕白兄有如此的隐衷,小王也就不强求了。只不过,慕白兄若有闲时便请来小王府上稍坐,与小王把酒吟风开怀畅饮,当为人生一大妙事啊!”
“殿下盛情,在下却之不恭。”秦慕白拱手道,“只是在下每日在宫中当职,鲜有闲暇。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殿下千万海涵。”
“哈哈,慕白兄在宫中当职,小王也是每日在宫中侍驾,今后要见面叙谈倒是容易。”李泰笑道,“再者,慕白兄常在宫中少能外出,若在宫外有什么事情要料理自己却又无暇分身,大可以向小王来说。小王虽然不才,在长安这地方朋友却是不少,相信有能够帮到慕白兄的地方。”
“殿下拳拳厚意,在下只能万般感激了。”秦慕白拜谢,心道:李泰这是在暗示武媚娘那边的事情吧?照他这话一分析——他能够“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爱屋及乌的让天下第一酒财源滚滚人气无人可及,也能在一瞬间毁灭了天下第一酒……也就是说,我秦某人要想图个平安宝贵,以后还非得乖乖听你话了?
这死胖子,用文学馆的借口拉拢不行,现在又想利用武媚娘来要挟控制我!——果然阴鸷!
这招对付其他人可能管用,我秦某人……素来最讨厌这样的手段!
闲聊一阵后,李泰也没有多留,秦慕白告辞回家。
回到家院中,老远就看到秦叔宝坐在正堂上,于是上前拜见。
“李泰留你作甚?”秦叔宝开门见山道。
秦慕白没有隐瞒,将事情如实相告。
“如此甚好。”秦叔宝抚着灰须,也没有多言,一对老眼眯了眯,说道,“李泰,貌似忠厚,实则阴鸷。现有太子在上,他身为皇弟不守臣格一心觊觎东宫,处心积虑处处谋划,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此行事,早晚必有祸端。”
“孩儿也是这么想的。”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说道,“魏王必是多事之主。将来无论他是成是败,跟着他终归难脱麻烦。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三郎谨记六个字:不得罪,不巴结。”秦叔宝一言以蔽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