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流波山的路上,欧冶流云已经听鸢飞戾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刻两人来到流波殿,众弟子莺莺燕燕围聚一堂好不热闹。
章子依也在场,但南宫纤云却不在。
一看见秦寒月那张幽怨的脸,欧冶流云便上前致以亲切的问候:“啊!二姐,好一阵子不见,不想身子还康健如昔,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正所谓几经风雨沧桑泪,落花时节又逢春……”
话未说到一半,秦寒月听著便觉得这老五实在可恨,明知道我年轻守寡,居然还敢来讽刺我老树逢春?
大怒之下,她指着欧冶流云数落起来:“我说老五啊,你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也就算了,你看看你教出来的义子,好的没学到,这沾花惹草的风流习性倒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你们俩还真是一对父子!”
女弟子们窃窃私语,耻笑声不绝于耳。
“二姐不要生气,怒大伤肝,肝衰易老!”
欧冶流云脸皮凭地厚,气得秦寒月嘴唇直哆嗦,将那婚书往他身上摔去,恨声道:“你自己看看吧!”
欧冶流云看过婚书,冲鸢飞戾使了个眼色:“戾儿,还不快给二师叔赔罪!”
鸢飞戾拱手道:“二师叔息怒,师侄儿少不更事,还请师叔宽恕!”
秦寒月哼道:“你可别叫我师叔,我当不起,你眼里要还有点廉耻之心,你就把这婚事认了!”
“二姐,我们江湖中人的婚嫁大事历来重在两情相悦,此事虽有一纸婚书为约,但有因由在前,应当慎重!”欧冶流云决然力挺义子。
秦寒月瞅着鸢飞戾说道:“此事没得商量,今日当着我流波山众弟子的面,你必须给子依一个交代!”
鸢飞戾冷冷笑道:“我知道,你这般借题发挥与我为难,就是不想让我和纤云师姐在一起!”
“什、什么?”欧冶流云一改放浪形骸的本色,震惊道:“戾儿,你刚才说什么?”
一提起南宫纤云,秦寒月脸色更加难看:“你的好义子,他主意都打到我女儿身上了!”
“逆子!”
欧冶流云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袖袍一挥,鸢飞戾只觉得疾风扑面,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飞去,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流波殿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五叔!”
躲在殿外的南宫纤云首先大叫出来,冲上去扶起鸢飞戾。
章子依几乎也是同时冲了过去,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帕给他擦血。
鸢飞戾脸颊很快肿了起来,南宫纤云心疼地将他护住,对欧冶流云大声道:“五叔,你干嘛下这么重的手,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鸢飞戾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欧冶流云,扑通跪下,倔强道:“如果义父认为孩儿和纤云师姐两情相悦是大逆不道,那便杀了我吧!”
“请五师叔息怒!”章子依急忙跪在一旁为鸢飞戾求情。
欧冶流云一向是好脾气,不知此次为何这般动怒,倒让秦寒月有些想不通。
但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哭得跟泪人似的,心里也不落忍,她便出言劝道:“老五,有话好好说,不必下这么重的手啊!”
“是我教子无方,给二姐添堵了!”
欧冶流云脸色铁青,又看着章子依,朗声说道:“子依这丫头不错,淑德贤惠,一片赤诚,郎才女貌,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吧!”
秦寒月露出了笑容:“既然你也同意此事,子依,你还不快快上前拜谢五师叔!”
章子依此刻早已经喜形于色:“多谢师叔成全!”
流波殿又是一阵哗然。
众人都没有想到,欧冶流云竟然一反常态,同意了这件婚事。
南宫纤云却根本不在意似的,只是含着泪水为鸢飞戾擦去嘴角的血渍,轻声道:“子依师妹很喜欢你的,这桩婚事我也十分赞同,此乃良配,你明白吗?”
鸢飞戾脸色煞白,凝望着泪眼婆娑南宫纤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被南宫纤云制止了。
这场闹剧以这样的方式收场,鸢飞戾很是想不通。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欧冶流云神色复杂难明,温和地说道:“我方才下手重了些,你不记恨义父吧?”
“义父之恩如同再造,孩儿不敢!”鸢飞戾低声道,总觉得这个男人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欧冶流云徐徐说道:“也怪我有些事情没和你讲清楚,南宫纤云是秦寒月的心头肉,你师公对那丫头更是宠爱有加,咱们高攀不起的!”
只是高攀不起么……鸢飞戾淡淡想着。
“你既然是我的义子,门派中这些蝇营狗苟的利害关系你也应该有所耳闻,不能任着性子胡来,义父知道你舍不得,但纤云那丫头也活不过三年五载的,到时你怎么办?”
“可是我就是喜欢纤云师姐,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鸢飞戾情真意切道。
欧冶流云宽慰道:“每个人在第一次经历爱情的时候,都会这样情不自禁的山盟海誓轰轰烈烈,因为把爱情理解得太过理想,以为不粉身碎骨,就对不起天地情动,以后你会明白,感情本来就没有所谓的一生一世,只有合适不合适,你现在把心收回来,只痛在一时!”
鸢飞戾悻悻不语,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而他对南宫纤云的感情,也已然已经覆水难收了。
上次下山历练,虽然泗水州兵变一事处置得不尽人意,但也是朝廷可以接受的结果,最重要的是鸢飞戾满意就行了。
历练了一些师门声望,鸢飞戾也因此得到了一把珍品宝剑,他取名为藏千锋,要把自己藏得不露丝毫。
三脉内试结束后,他便要离开御剑峰了。
欧冶流云打算让他去大帝姬府效力,也省得他在御剑峰上情愫难断,与南宫纤云徒增痛苦。
这次欧冶流云只待三日便又走了,临走时给鸢飞戾和章子依定下了婚期,也是在三脉内试之后。
所以这几日来,章子依一直想着来一趟松姿谷。
她心里也晓得,这位戾师兄并不怎么待见自己。
可是,她也是真的非常非常中意这位师兄!
“戾师兄,我进来了?”
推开房门,只见鸢飞戾的房间虽然简朴,却一尘不染。
窗边的书桌上堆着许多书卷,风从窗子吹进来,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一股股墨香也随之飘来。
她放下手里的食盒,走到桌前,收拾起桌上的杂乱,如同一个妻子般勤快。
眸光一动,她看见一块锦布,只见上面写了四行绝句,悠悠地念了出来:
“缘聚缘散缘如水,倾国倾城倾红颜,千语千寻千般弱,一生一世一双人。”
拢了下腮边的几绺秀发,章子依心道,这戾师兄并不像外表那般轻浮,竟是一个重情专情之人。
这时,听见有人走进来,她没来由地心里一慌,急忙施礼:“子依见过师兄!”
鸢飞戾皱了皱眉,只是摇头叹气,走到桌边坐下,信手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章子依瞧着他一脸淡漠就似那不染纤尘的白衣一般,默默地打开食盒,将里面自己亲手烧的小菜放摆在桌上,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
不去打扰他,不惹他心烦。
在鸢飞戾眼中的爱情,依然是神圣理想的,是超越天地生死的,所以感情上,他一时很难接受突然多了章子依这么一个人。
而这一切的根源,却仅仅只是因为他是首座义子。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不管章子依对他如何照顾体贴,这份爱情都是建立在功利之上的。
所以他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也懒得搭理。
又过了一会儿,鸢飞戾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颇为无奈道:“子依师妹……”
“戾师兄,你叫我子依就可以了!”章子依抢道。
鸢飞戾看着身旁的美人儿,似乎大有深意,缓缓点了点头,道:‘子依。’
章子依微笑道:“是,戾师兄,有什么事么?”
鸢飞戾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去,没有立刻说话。
章子依却感到一阵紧张,一双纤纤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过了少倾,只听他突然道:“你与纤云师姐,关系很要好吗?”
“这几日,我们常在一起,她说你性子外冷内热,让我多与你亲近,甜蜜温柔一些,多半容易哄得住的!”章子依白皙脸颊微微飞起两片淡淡粉红,神色间仍有几分尴尬和羞涩。
鸢飞戾唇角扬起讽刺:“甜蜜温柔?她可真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样呢?偏偏师兄你自己想不开!”章子依低着头,小声嘟囔道。
鸢飞戾语重心长道:“我这人心眼小,只能装得下一个女人,别看我是首座义子,但师门长辈都瞧我不起,不比那些修真世家子弟有身份前途,你也是大户将军家的女儿,想娶你的人有的是,干嘛非得嫁给我这个无用渣人?”
章子依听后就很不高兴,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放到鼻端,深深吸气,那酒味扑面而上,浓烈之极连鸢飞戾都闻得到。
但这女子竟双手一抬,将那酒壶放到唇边大口喝了起来,呛得连声咳嗽,壮了几分胆色,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知道,你与纤云师姐两情相悦,心里已经看不上别的女人了!”
“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父亲是想借我攀个高枝,所以你觉得我不过是虚情假意!”
“我知道,师姐师妹们都把你当成笑话看,但我不是!”
鸢飞戾一时窒住:“那你不妨说说,我哪里招你钟情了?”
章子依深深呼吸,美丽面容上有几分淡淡如胭脂般的酒晕。
不过她的眼神一如刚才般的清澈明亮,从容说道:“你敢当着楚恒君的面以七绝讽刺他,已胜过御剑峰多少英才子弟自诩侠义之辈!”
“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就能斩断我父亲一条胳膊,对自己的爱人也一定不会差了!”
“你对感情一心一意,至坚至诚,胜过多少权贵纨绔子弟,就凭这两点,师姐妹们看不见你的好,那是她们有眼无珠!”
说到这里,她凝望着鸢飞戾,缓慢而坚定道:“若能与师兄你共结连理,此为子依今生之幸也!”
“……”鸢飞戾。
未了,鸢飞戾拿起筷子,怏怏自嘲道:“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想要的不是我拥有的,为什么总在想当然的时候,让我遇见最美的惊骇?”
“是惊喜,子依愿与师兄相濡以沫,生死不弃!”
章子依洋溢着明媚如花的笑靥,抿着唇递来酒壶:“师兄,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