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中的汉军好象一片涌动的海潮,滚滚前去,溅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周阳骑在马上,脸上挂着汗珠,微有疲惫之色。从定襄开始,汉军在周阳的指挥下,好象一股狂飙,席卷了边关,斩首数万。接二连三的大战,固然让人振奋。却也太耗体力、心力,周阳作为统帅,操心的事多。消耗远超常人。
“大帅。大帅,集将军飞鹰传书!”
赵破奴疾驰而来,远远就嚷了起来。
周阳一拉马缰,停了下来。赵破奴驰到近前,把手中的铜管递给周阳。周阳接过。从铜管里抽出一束绢帛,展开来一瞧,双眉猛的拧在一起,沉吟不语。
“大帅,怎么了?”赵破奴一颗心猛的一沉:“是不是雁门出事了?”
“不走出事了,走出大事了”周阳声音低沉。
“啊!”赵破奴惊讶不置,脱口而道:“飞将军把雁门丢了?”
他的声音很大,附近的兵士都听见了,眼里闪过骇人之色,弓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休要胡说!”周阳轻斥一句:“飞将军怎会丢掉雁门。单于撤离了雁门。”
“哦!吓死我了。”雁门城里贮存了很多粮草、攻城器械、军械、被褥,一旦落在匈奴手里,后果很难设想。更重要的是,雁门地处要冲,一旦失守,匈奴就可以长驱直入,赵破奴不担心得要死都不统 “传令:停止前进,就地歇息!”周阳浓眉拧在一起:“把程将军、公孙贺、秦无悔他们请来。”
赵破奴领命。自去办理。命令一传下,汉军停止前进,兵士们从马背上下来,坐歇息,大口喘气,挺是舒畅。骑马很累人,尤其是大战不断的时候,更累人。
“大帅。出什么事了?怎么停止前进了。”程不识率先赶到,一脸的疑惑,远远就问出来了。
周阳并没有说话,而是把李广的传讯递给他:“你看看吧。”
程不识接过一瞧,两道浓眉拧在一起,成一个淡淡的川字,沉吟不语。
“大帅,为何停下来?”公孙贺也赶到了。
程不识把手中的传讯递给他,公孙贺接过一瞧,惊呼出声:“单于撤了?为何要撤?匈奴虽然伤亡不却没有战败呀!”
秦无悔赶到,又是一通惊讶。
周阳叫他们坐下来,四人围坐在一起:“我们议议。你们以为,单于为何不战而退?”
“这个”程不识抚着额头,很是拿不准:“我和匈奴打了这么多年,大小数十战,就没有遇到如此怪异之事。没有战败就撤了,撤也不撤回大漠去,只是撤到长城脚下,重新安下营寨,摆出一副大战架势,令人费解呀。”
一脸的迷惑之色,自打周阳认识他以来,就重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迷惑。
“可以肯定一点,单于没安好心。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公孙贺这话说得气恨恨的,却是没有多少用处。
“单于肯定有目的,问题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秦无悔直性子,直接点出来。
公孙贺、程不识、秦无悔一齐看向周阳:“大帅以为,单于的目的何在?”
周阳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你们以为,单于在长城脚下摆出一副大战架势,是真还是假?”
“假的!肯定是虚张声势!”公孙贺想也没有想,就做出了判断:“匈奴的肉干快耗光了,单于要撤军了,故意给我们看的。”
“我到是以为这是真的。”程不识名将,思虑缜密得多:“是真撤,是假撤,我们可以算一笔帐,就知道真假了。匈奴宰杀了近两百万牛羊,每只羊算六十斤,照一百五十万只算,那就是接近一兆。还有五十万头牛,每头牛照两百斤算,这也是一兆。两兆肉。做成肉干,肯定会缩水,可是,我们也能算出个大概。”
略一停顿,扳着手指头,计算起来了:“每个匈奴每天吃掉五斤肉,可以维持两个月。可是,匈奴打仗,有死伤。仗打到现在,匈奴损失了五六万,也就是说,只有四十五万左右的军队。当然,吃肉的不仅仅是匈奴军队,还有牧民。我们一把火虽然烧掉了大部分牧民,活下来的还有接近十万之数。算上他们,匈奴也有两个月的肉干。如今,才过了一个月,匈奴的肉干还没有耗光,而单于却撤了,在长城脚下摆出大战架势,我以为是真的。”
这笔帐算得挺精细的,周阳、公孙贺、秦无悔不住点头。
“可是,单于为何在长城脚下大战,而不是在雁门城下呢?”公孙。贺又陷入了迷茫中。
雁门城,那是汉朝的重地。不仅城里的粮草、军械多。还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一旦攻破,好处之大,不需要想也知道。
对于匈奴来说,攻打雁门城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偏偏军臣单于反其道而行之,放弃攻打雁门城。还在长城脚下摆出一逼大战架势。颇是让人费解。
“我也不明白。”程不识挠着额头,不住摇头。
“要明白单于的用意,其实也不难。”周阳的声调很平稳。
“大帅,你知道单于的用意了?”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三人齐齐问道。
周阳微一颌首道:“网刚想明白。他这用心极为歹毒。我们站到干也步来设想下,就能明于若是强攻雁门,众一州,。结果呢?”
“匈奴不善攻城,匈奴攻城,那是舍长用短,一定攻不下来。”公孙贺脱口而答。
“那是必然。”周阳微一点头,话锋一转:“若是单于在攻打雁门时,我们突然赶到,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那肯定是我们赢。”程不识右手紧握成拳:“我们的弩阵一直留着没用呢。那可是给单于备的一份厚礼。到那时。我们用弩阵,一定会杀得匈奴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话是没错,问题是,单于还不知道我们有弩阵。”周阳却是摇头道:“他一定会想,就算我们赶到了,与匈奴打野战,我们也不是匈奴的对手。匈奴最善长的就是打野战,他一定是信心十足。以为可以击败我们。”
接下来的问题,就更加让人费解了,程不识再次沉吟起来:“既然单于以为他有十足的把握打胜,为何还要撤到长城脚下呢?”
“那是因为他担心,我们即使败了,仍是可以退入雁门城里固守。他依然是拿不下雁门!”周阳的声音有些高。
“哦!”
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三人一副恍然之态,惊讶不置。
“他是想把我们诱到长城下,与匈奴打野战。”程不识的反应最快:“打野战,正是匈奴所长,单于以为十拿九稳。一旦野战占了上风,他就会派兵抄我们的后路。让我们无路可逃。只要把我们重创,甚至歼灭了,雁门就成了一座空城,就会落入匈奴手里。好恶毒的算计!”
“太恶毒了!”
公孙贺和秦无悔齐声讶然。
野战是匈奴的长处,汉军虽然打了这么多的胜仗,还没有组建起一支能征善战、规模庞在的骑兵队伍,不具备与匈奴打野战的实力。
若是汉军追到长城脚下与匈奴大战一场,们势就会颠倒过来。汉军善长守城,不善野战,这是弃长用短。而匈奴的长处会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等场屠杀。
军臣单于的用心非常险恶。
这事太有震憾力,周阳他们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老一阵,公孙贺率先打破沉默:“大帅,单于用心险恶,要逼我们打野战,我们可以不打。只需要紧守城池,匈奴的肉干也不多了,顶多一个月,他就得退军。”
“可是,他明年还会再来。”周阳的话里带着担忧。
“哈哈!”公孙贺倒不担心:“大帅,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一把大火,烧死了那么多的牛羊,匈奴今年这个冬天会很难过。会饿死很多人,到了明年,单于不会南犯。即使要南犯,人也不会太多。”
“不,明年会来得更多!会更加难以对付。”
秦无悔直接否决了公孙贺的看法。
“为何?”公孙贺一脸的惊讶。
都知道,大漠苦寒。即使正常年岁,一到了冬天,匈奴的日子非常难过。雪灾稍微大些,就会饿死人。要是遇到大雪灾,更是饿死无数。周阳这把火。比起雪灾厉害多了,今年的冬天,要是匈奴不饿死,无数,那就不是匈奴了。
秦无悔竟然不同意这看法。不仅公孙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程不识也是一脸的不解。
“秦无悔,你把原委给他们说清楚。”周阳却是赞同秦无悔的看法。
应一声,秦无悔解释起来:“公孙校尉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我们这把火比起一场大雪灾更可怕,的确是会饿死很多人,却饿不死单于的军”
“为何呀?”这话让人太费解了,公孙贺更糊涂了。
秦无悔接着解释:“大汉推崇孝梯之道,大汉子弟要孝敬老人,友于兄弟,遇到灾难,宁愿自己承受,也不能让亲人受累。而匈奴,恰恰相反。匈奴贵壮贱老。最好的骏马、最锋利的弯刀、最美味的食物、最漂亮的妇人,属于最勇猛的勇士!食物短缺,饿死的是那些老弱,而不是年轻力壮的兵士。那些老弱,即使不给饿死,也会给杀死。”
尽管程不识他们对匈奴很走了解,也是没有想到这层,这可是让人根本就不敢去想的事情。舍弃老弱,自己存活,这是禽兽之行,是汉人的禁忌,不要说做,就是想想,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程不识和公孙贺的嘴巴变成了圆形。
“每当遇到雪灾,匈奴的老弱就会饿死无数。河套之战后,匈奴的牛羊损失无数,食物不丰,为了保证军队的食物,头曼单于还下令屠杀老弱。”秦无悔右手紧握成拳,手背有些发青:“而匈奴的军队,却是奉行无误。在被屠杀的老弱中。有不少是参与屠杀兵士的父母,他们仍是毫不手软。”
“这个”程不识和公孙贺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周阳却是淡淡一笑道:“这是很残酷。让人难以接受,却是匈奴的自全之道。”
幸好周阳知道食物链是怎么回事,要不然。乍听这话,会和程不识他们一般无二,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匈奴贵壮贱老,是故老相传的习俗,到了万不得已时,就是自己的父母,也会给杀死。这在汉人眼里,是不孝,是禽兽之行,在匈奴眼里,这是天经地义。谁叫你老了没用呢?
这是很残酷,却是匈奴自我保全的 限的食物,不能养活所有的人,舍弃老弱,拍干,匈奴一次又一次,利用这一铁则,存活了下来。
赵武灵王大破奴,蒙恬的河套之战后,匈奴都是靠这一铁则,挺了过来。
“匈奴是蛮夷。是禽兽!”程不识忍不住骂起来了。
要不是秦无悔对匈奴特别了解,也不会说出如此深刻的见解,他们不敢有一丝怀疑。
“最可虑的是,单于来年再度南下,必然会带有攻城器械。”周阳的话让他们更加震惊:“被匈奴掳掠的百姓中,不乏能工巧匠。今年吃了亏,单于回到大漠,一定会把这些巧匠找来,要他们造攻城器械。百姓们虽然不愿,可是。身入敌手,还能怎样?”
匈奴掳掠了数十年边境。落入匈奴手里的工匠不在少数,一旦让他们制造攻城器械,后果难以设想。
军臣单于今年之所以没有造攻城器械,那是因为他以为有血誓就足够了,一定能攻破一座汉朝城池。只要攻破一座。就有攻城器械,犯不着自己造,那太麻烦。
毕竟,匈奴不会造攻城器械。要汉朝百姓来造攻打汉朝的攻城器械,他们会不会捣鬼,谁也说不清,还不如直接攻城,夺取攻城器械省事。
若是今年退回漠北,那么,他来年一定会带上攻城器械。匈奴一旦有了攻城器械,那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北方的城池会给攻破一大片。
会酿成一场并所未有的浩劫。
明白危害有多大,程不识他们心中的震惊远非笔墨所能形容,程不识时而紧握双拳,时而咬牙,时而咒骂。
军臣单于这一着,打中了汉军的要害。逼迫汉军与他打野战。
汉军要是不打,那就来年春季再来打。若是现在就打,野战正是匈奴所长,即使汉军有弩阵,这胜算能有几成呢?
按照周阳原先的计发”利用汉朝城池消耗匈奴的锐气,然后周阳率领汉军连番出击,把匈奴攻城的军队各个击破。最后再在雁门城下,与单于决战。
周阳的计划“若是实现,那么,到决战之时,单于手中的兵力会锐减。兵力悬殊不会那么大。更重要的是,有雁门城依拖。汉军一旦不利,可以撤入城里,暂避锋芒。
无论如何,汉军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单于这一撤,形势立即颠倒过来了。汉军追上去打,不一定能打得过。不去打,来年凶险,还真是两难。
来年打的话,汉军可以拥有更多的弩,这是无疑的。至于骑兵。就别想了。
汉军会抓紧时间刮练骑兵,问题是,一支骑兵的成熟,需要的时间很长,哪能在一个冬季就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骑兵呢?
装备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骑射砍杀,不是装备能堆出来的,要的是时间,汉朝缺的就是时间。
骑兵不够精锐,不能与匈奴正面硬撼。在匈奴有攻城器械,汉朝城池优势不存的情况下,只有给屠杀的份。
“大帅,怎么办?”
程不识没主意了,眼巴巴的望着周阳。等待周阳的主意。
此时此刻,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不向周阳讨主意,还能找谁呢?
周阳皱着眉头道:“其实,程将军只是算了一笔账,还有一笔账没有算。我们来算算,真要打的话,对谁有利。”
“那还用问嘛,肯定是对匈奴有利。”程不识眼光是何等的犀利。
“若是只说这一仗的胜负之数,是对匈奴有利。可是,若是从大局来看,对匈奴未必有利。”周阳的话很是绕人,不等他们发问,解释道:“匈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口众太少,大汉的口数是匈奴的数十倍之多。我们这么来算,如今边关的汉军有二十万。即使全打光了,大汉多少时间能恢复过来呢?”
“最多两年!”程不识点头道:“若是匈奴战死二十万,由于缺医少药,那么,其实损失的没有三十万,也差不多了。三十万的损伤,匈奴至少需要三五年,多则需要十来年,才能恢复过来。”
说到这里,眼睛特别明亮:“大帅的意思是说,和匈奴拼消耗?”
“没错!”周阳点头道:“即使我们打败了,惨败了。我想,凭我们手中的弩阵,也能让匈奴负出十来万的死亡吧?加上缺医少药而死的匈奴。不会低于十五万。匈奴攻城一个多月,损失了好几万人,再把受伤而死的算上去,差不多有十万之数了。这就去掉匈奴二十五万,是匈奴的半数。”
“损失二十五万,匈奴至少要五年以上。才能恢复过来。五年以后,大汉的骑兵必将纵横在大漠之上,哪里还轮得着匈奴横行!”程不识右手紧握成拳,用力一挥:“拼!划算!大帅,你这就下令吧!”
“不!”周阳摇头:“这事太过重大,我也拿不准。还是禀报给皇上,由皇上圣裁。若皇上愿意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这一仗。我们就打!若是皇上不愿,就来年再打!”
汉朝不善打野战,却与匈奴打野战,胜算并不高。代价之大,难以想象,周阳虽是统帅,也难以决断。
那可是二十万条人命,光是想想就让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