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金乌西坠。
当黑暗再一次笼罩大地的时候,麦子仲的心情,却变得越发焦躁不安。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阅历的加深,麦子仲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高句丽战场上的莽撞少年。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拜李言庆所赐。
如果不是李言庆,也许麦子仲早就死在冰天雪地的高句丽……当接到宇文成都的提醒之后,麦子仲觉得,自己似乎又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太小觑李言庆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小觑,准确的说,他对李言庆的才能,极为赞赏。
但由于这他掌控粤西地区数载,自认对粤西的状况更加了解,而非是李言庆那边人生地不熟。有如此巨大的优势,也使得麦子仲忽视了李言庆本身的能力。
在他想来,即便黑俚占居了钦州,有可能听从李言庆的调遣吗?
可现在看起来,黑俚……似乎已投到了李言庆麾下!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
麦子仲在马上再次下令,本就行进速度极快的兵马,在瞬息间,又一次提高了速度。
俚人的事情,且让俚人自己解决吧。
即便要帮助宁长真,也是要在保证自家老巢安全的情况下进行。
否则,一俟邕州失守,自己也就将失去了在岭南的立足之地……到时候,是依附宁长真,还是投靠冯盎?姓质基本上相同,等于寄人篱下。如此一来,他又如何能保证萧隋在岭南地区的利益?
麦家一门忠烈。
从麦铁杖开始,就一直忠于隋杨。
哪怕现在钱塘的大隋朝廷是萧太后做主,可毕竟那是隋炀帝唯一的血脉,也是大隋的正统。
父亲麦孟才为替隋炀帝报仇,而惨死于乱军之中。
到了麦子仲这一辈儿,对隋朝的忠诚,始终没有发生改变。
甚至连宇文凤都旁敲侧击的劝说他,莫要认死理。但如果不认死理,还是麦家的子孙吗?
麦子仲,别无选择。
“大人,是不是让大家休息一下?”
一员武将催马上前,在麦子仲身边低声说:“儿郎们连曰行军,未能好生休整。
这样子赶路,即便是回到宣化,也难堪大用啊……”
是啊,前曰离开宣化后,急行军一昼夜。刚休整了两个时辰,就得到消息宣化有危险。麦子仲不得不立刻点起兵马,踏上返回的路途。算较起来,这一来一回三天的时间里,兵士们不过休息了三四个时辰……这样连番的奔波,对士气颇有影响。
麦子仲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不能不硬下心肠。
对这些他一手训练出的兵士,倒是颇有信心。想来再坚持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非是某家心狠,实乃局势所迫。
童环派人送信,说有逆匪出现在宣化周遭……不过他们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所以我们更要加快速度。只要我们返回宣化,逆匪即便有心攻城,也会心怀顾忌。
于某家而言,能避免的战事,还是尽量避免。
此地距离宣化,也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路。若儿郎们一歇息,恐怕会行动更加缓慢。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再加上把劲儿……返回宣化之后,再好生休整吧。”
武将也不好再劝说,只得传下命令。
看着兵士们疲乏的模样,麦子仲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忍。
慈不掌兵。
看起来,自己这心肠,还是不够硬。
大军在黑夜中,继续行进。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行进中,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春雨犹寒,兵士们在雨中行进,变得更加困难。特别是这粤西的道路,在下雨之后,显得格外泥泞。许多车马在途中陷落,有不少兵士,更在行进中,一头栽倒地上。
“大人,不能再这么赶了!”
麾下将领纷纷劝说,令麦子仲也不禁犹豫起来。
“大人,反正咱们现在距离宣化已经不远,逆匪即便是有所行动,也可以在第一时间获知。
再说了,城里不是还有些兵马吗?
童兵曹留守城中,逆匪想要攻打宣化,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麦子仲想了想,觉得这番话似乎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传令儿郎们,找个避雨之处休息片刻。
这雨水不会持续太久,待雨停之后,再启程出发……对了,辎重车上的辎重先聚集一处,留一部分人看守就是。等回到宣化城之后,再派人过来提取也就是了。”
如此泥泞的道路,带着许多辎重车辆,也的确是难以加快速度。
反正距离宣化又不算太远,留些人看守,也出不得太多问题。
军令传下去后,兵马立刻停止行进。不过许多兵士甚至没有去找避雨的地方,直接把盾牌垫在身下,坐在泥泞的地面。看起来,大家真的是累了!麦子仲摇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在内心里,他不得不佩服李言庆的手段……不费一兵一卒,竟然把自己调动的如此狼狈。也幸亏是大舅哥宇文成都在宣化,看破了李言庆的花招。否则,自己不但会失去老巢,自家这些兵将,弄不好也会溃散。
毕竟,宣化的兵,大都是从本地征召而来。
李言庆如果真的占居了宣化,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让大家别坐在雨水中,找些避雨之处……另外,做好警戒,休要造了贼人的偷袭。”
李言庆好用奇兵,麦子仲也不得不防。
他亲自带人督促兵士避雨。可忙了大半晌,这雨水非但没有止息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许多兵士和衣而卧,缩在路旁沉沉睡下。
就连麦子仲也感到非常疲惫,再确认了大家无事之后,他也找了处干燥场所,靠着一块石头,把马槊搁在腿上,闭目养神。说实话,麦子仲也很累,但他是主帅,在这种时候,必须要保持住旺盛的精力,以鼓舞儿郎们的士气。如今,离家已经不远,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随之松动下来,让麦子仲也放松了……
—“公子,刚得到斥候回报,隋军停止行军,正在三十里外的左水岭下休整。”
突如其来的雨水,也出乎了李言庆的预料。
粤西的天气就是这样子,说变就变,令人无法琢磨。
人常言:为大将者需明天象。
三国演义里也有孔明借东风的说法……呵呵,只不过那是小说演绎罢了,与事实相差太远。
普通的天象,李言庆倒是能看出一二。
只是这粤西的天象……“麦子仲停止行军?”
李言庆一怔之后,旋即明白过来。
“这场雨,来的可真是时候!”
刚才他还在咒骂雨下的不是时候,可一眨眼间,就改变了说法。
“王爷此言何故?”
童环不由得好奇询问。
李言庆手扶垛口,举目眺望漆黑的远方。
“麦子仲,松懈了!”
“啊?”
“三曰来连续行军,于隋军而言,已经到了极度疲乏的状态。
本来,他如果咬牙坚持,抵达宣化后,说不得还要有一场恶战……但是他这一休息。”
童环越发感觉糊涂。
休息难道不好吗?
隋军经过这一阵休整之后,说不得会更加精神。
可是听李言庆的话语……“老童,你没有带过兵,所以没有这种体会。
越是疲乏的时候,就越是不能休整。如果他挥兵直下,抵达宣化后而强攻宣化,定会有一场恶战。你想,那些兵士的家人都在城里,儿郎们怎能不拼命攻击?
可这一休息,身体会越发疲惫。儿郎们的精神或许能恢复一些,但这士气……嘿嘿,老麦松懈了!
他觉得马上要到家了,所以不需要紧张了……殊不知道,这松懈下来容易,再想紧张起来,却会变得非常困难。”
童环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大致上明白了,麦子仲停止行进,于己方有百利而无一害。
“立刻传令罗窠,黑俚所部向前推进二十里。
同时,命雄阔海鱼百人执行第二套方案……嘿嘿,说不得这一仗,咱们能兵不刃血,解决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