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即隋朝时所兴建的大兴城。
在武德二年,名之‘京城’,并废去了洛阳东都之名。
不过,此时的长安,并非后世所说的长安。或者说,武德三年时的长安,尚未竣工。
这座历史名都的修建,足足历时七十年之久。
从开皇二年开始,到永徽二年外廓竣工,才算是整体结束。
不过,此时的长安,已经初具规模。整座城郭分为三个部分,最北部为宫城,宫城以南是皇城,也是各属衙所在之地。皇城意外,防卫外城,是住宅区和商业区。
城市大体为方形,城墙环绕,周围长约七十里。
外城仍在修建,但轮廓已然成型。东西长十八里又百十余步,南北广十五里有一百七十余步。城墙高一长八尺,大约有四米左右。城内纵横是一条南北大街,十四条东西大街,交错纵横,共设立有一百零八坊,并有东西两市,各占两坊之地。
长安外城前临子午谷,后枕龙首山,在黎明的曙光中,透出磅礴之气。
李言庆立马于渭水之畔,不由得心中万分感叹。
所谓大唐气象,此时,已初具峥嵘!
“王爷,请随我入城吧。”
王明伟催马上前,落后象龙半个身子,轻声道:“已过寅时,陛下定等的焦虑。”
抬头看看天色,李言庆点点头。
“柳亨率部直接前往河南王府,阚棱带一队兵马,随我前往皇宫觐见。”
早在三年前,李渊就在长安为言庆准备好了一座府邸。不过当时李孝基尚在,所以王府就挂在李孝基名下,为邕王府,坐落外城的隆庆坊,毗邻春明门以北。
王府占居一个坊市,其规模丝毫不弱于秦王府等几座府邸。
由此可以看出,当时李渊对李孝基父子,是何等的看重。不过,李孝基福薄,在这邕王府里住了没多久,就战死于陕州。李孝基死后,邕王府也就随之荒废下来。
据宫中传闻,当时很多人看重了邕王府的位置。
这其中,就包括李渊如今最为宠爱的嫔妃,尹德妃。据说,尹德妃曾向李渊讨要隆庆坊,赐予她的父亲。但李渊却严厉斥责,说这隆庆坊乃宗室所有,任何人不得染指。后来尹德妃还专门向宗室打听,隆庆坊究竟被赏赐给了哪位宗室。
而宗正寺回答却是‘不知道’!
也难怪宗正寺这样回答,因为李言庆当时还未归附,其身份不过寥寥数人知晓。
后来随着李言庆宣布易帜,归附李唐,邕王府随之变更为河南王府。
这座王府,自武德二年中就空置下来,等待着李言庆的接受。本来,按照规矩,还会有一个仪式。不过考虑到李言庆提前抵达,李渊也就不再讲那些排场,早在昨晚就开始清理,并派工部侍郎武士彟和太子左春坊博士郑宏毅在府中等候。
言庆吩咐完毕后,与王明伟直入明德门。
此时,城门已经开放,守城的门卒正在清理走道。
远远见一队骑军风驰电掣般奔来,也不禁吓了一跳。
“左监门都尉王明伟,奉旨迎河南王进宫面圣。闲杂人等立刻散开,让出通路。”
冲在最前面的千牛卫,大声高呼。
一听是奉旨行事,门卒哪敢上前阻拦,连忙让开道路,只觉一股风呼啸着掠过,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骑军入城之后,迅速分成两队。
一支往隆庆坊行去,另一支则直奔朱雀门。
“河南王是哪一个?”
门卒尤未弄清楚,疑惑的向门伯看去。
“连河南王是谁都不知道,你这家伙,以后别想有什么出息了……你忘记了,年初朝廷不是颁布旨意,封鹅公子为河南王吗?鹅公子是谁……你真是没救了!
亏你还天天听那三国演义,鹅公子就是编写三国演义的人!
他是邕王之子,早先一直在荥阳征伐。圣上前些曰子不是下旨,命河南王返京吗?”
“三国演义?我倒是听过……不过那好像是半缘君所著吧。”
一群人用鄙视的眼神看了那门卒一眼,有好心人道:“鹅公子,就是半缘君,也就是河南王千岁。”
“听说河南王在洛阳和秦王有些不对付。
这次他前来长安,只怕这京城之中,要有热闹看喽!”
“休得胡言乱语,赶快清理通路,别耽搁了时辰。”
门伯连声呵斥,门卒们三三两两的散开。他返回城门卷洞,叫过来一个门卒。
“立刻通知燕掌柜,就说河南王已然返京。”
——朱雀门外,一名内侍,正翘首而待。
王明伟带着李言庆来到朱雀门前下马,那内侍连忙走上前来,“可是河南王千岁?”
“正是本王!”
“奴婢田丰,忝为内常侍,奉陛下旨意,恭候王驾千岁多时,请王爷立刻随奴婢进宫吧。”
武德二年时,李渊定下宫中宦官的品级。
在这个时代里,内侍是太监的统称。但实际上,并非所有的太监,可以被称作内侍。
整座宫城,不过四名内侍,算是太监头子。
而内侍之下,尚有内常侍(六人),内谒者、内给事(十人),又有谒者十二人,典引十八人,寺伯和寺人各六人。这七十二个人,组成了整个宫城官宦的核心权力圈。之下有设立五局,各局官宦头领,基本上就是由这七十二人担任。
内侍统五局,内常侍协助内侍。
李言庆不禁一怔,脱口道:“你叫田丰?”
田丰愕然道:“奴婢是叫田丰,王爷认得奴婢?”
“这个……不认得,不认得!”
不过这田丰能为六常侍之一,想来也是个很得李渊看重的角色。对于这些宦官,言庆说不上有恶感,但也谈不上什么好感。毕竟,史书中记载的宦官,大都是反派角色。历史上宦官之祸最严重的几个时代中,唐朝绝对算得上是一个。
李言庆道:“请大人带路!”
“王爷却是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份,怎劳得王爷一个‘请’字?”
说着话,田丰在前,李言庆在后,走进皇城。
从朱雀门进皇城,左右两边分别是鸿胪寺和太常寺。在往内走,就是尚书省所在。
阚棱带着一队万胜军,在朱雀门外等候。
王明伟则前去交旨,亦不随李言庆前往。一路上,田丰就和言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其大致内容,无外是关于萧隋遣使的事情。
李言庆知道,田丰和他说这些,定然是受了李渊的意思。
让他先了解个大概,一会儿见到了,李渊还会详细的向他说明。
萧太后遣房玄龄入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她准备和李渊,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
如果李渊同意,萧太后愿意让出淮河以北的地区。
但李渊必须保证,五年之内,不得与萧隋开战。否则的话,萧杨联合,定与李渊死拼。
划江而治?
李渊绝对不可能同意这件事情吧!
言庆不免感到疑惑:萧太后求和的意图,非常明显,无非是想要借五年时间,平定江南的局势,而后与李唐形成对抗之势。
五年,以萧太后手中的势力,加上张仲坚,房玄龄这些人协助,绝对能扫荡江南。毕竟,在言庆看来,后梁的萧铣如今看似比萧太后强大,但实际上,却相差甚远。
而萧杨相争的话,也不可能出现不死不休的局面。
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亦或者西风压倒东风。只要萧铣露出败相,江南就会立刻平定。毕竟,萧太后和萧铣都是兰陵萧氏族人,同时也是南梁萧氏的后人,不太可能死拼。
如果江南统一,势必会出现第二次南北对峙的局面。
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那么所谓的大唐盛世,就可能随之烟消云散……李渊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厉害,但他却在犹豫,这说明,萧太后手中,还有一张底牌。
就因为这张底牌,所以萧太后的气很足,更令李渊犹豫不决。
越往宫中走,这守卫就越是森严。
田丰带着言庆承天门外,就止住了脚步。
一名黑衣内侍,在承天门外等候。田丰急匆匆走上前去,恭敬道:“安大将军,河南王到了!”
按照宫中的规矩,官拜内侍者,有大将军衔。
这位安大将军,是李阀老奴,早在李渊父亲的时候,就已经追随,对李家忠心耿耿。
他本名安士则,年近七十,同时也是宫中四大内侍之首。
田丰这心里暗自震惊!
陛下让自己在朱雀门外等候李言庆,已经说明了他对李言庆的看重。此前,长安流传着陛下对河南王不满,把他调至长安,是为了教训他的谣言。不过,李渊让田丰守在朱雀门,说明这谣言,并不真切。若只是教训的话,何需派他等候?
可现在看来,陛下应该没有要惩罚河南王的意思,甚至对他很看重。
自李渊登基以来,何时见过安大将军亲自出面迎接?这种程度的看重,就连秦王也未必能够享受。自李渊武德登基以来,似乎只有在确立太子后,招李建成进宫的时候,安大将军出面过一次。而这一次,河南王觐见,安大将军竟然等候在承天门外?
“王爷,陛下在大兴宫,已等候多时!”
李言庆看得出,这安大将军的气派,不比寻常内侍。
连忙道:“请大将军通禀。”
“通禀就不必了,陛下有旨,河南王到来之后,即刻觐见……请王爷随老奴来。”
田丰就这样,止步于大兴宫外。
而李言庆和安士则,一同步入承天门。
这大兴宫,应该就是后世的太极宫吧!走进承天门,就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长安,是所有汉人心中的梦!
后世常言西安就是长安,可实际上呢?后世的西安,不过是长安的一隅而已……深吸一口气,李言庆突然想着大兴宫,拜了三拜!
而这其中的意义,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对言庆这古怪的举动,安士则也不太理解。不过他愿意认为,这是李言庆对李渊的尊敬。
“王爷,陛下在立政殿,已侯了一晚,请随老奴前往。”
大兴宫实际上包括了大兴宫,掖庭宫和东宫。武德三年初,李渊将武德殿赐予李元吉,而后将承乾殿赐居给李世民,把万春殿赐居给了李玄霸之后,大部分时间,是在立政殿中和朝臣商议事情。
言庆点点头,随着安士则往里走。
安士则突然道:“两年前,也是老奴领着邕王千岁往西苑面圣,却不想,从此天人永隔。”
“大将军认得我爹?”
“如何不认得!”安士则笑道:“当年邕王在世时,与老奴闲聊时,还提过你呢。
只是后来老奴入了宫,与邕王的接触就少了些……邕王是个好男儿,也是个痴情的男人。早年间,皇后还张罗着想要给邕王介绍一门亲事,结果邕王却拒绝了!”
言庆心里一动,敏锐的觉察到,眼前这个老太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好。
“以后,还请大将军多关照。”
“王爷啊,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应该是老奴拜托您多关照才是!
不过老奴有一句话,也不知王爷能否听得进去。王爷身边有不少能人,想必这次来长安,也给王爷出了不少主意……呵呵,长安比不得洛阳,但王爷心中坦荡,又何必在意其他?陛下对王爷是看重的,如若王爷畏首畏尾,想来陛下心里,一定会非常难过……”
老太监这一番话,令言庆心里一咯噔。
来长安之前,杜如晦也好,薛收也罢,或是当面,或是来信,都有过一些叮咛。
但内容无非就是:长安不比洛阳,你去了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最好能韬光养晦。王爷你的功劳也高,陛下产生些顾忌,也是常事。实在不行,可以效仿萧何嘛……也就是要他低调行事,尽量忍让。
说实话,言庆在来的路上,也一直是这么考虑。
可现在听安士则这么一说,似乎早先那所谓的韬光养晦,全不需要。
不但不需要韬光养晦,甚至要张扬些,要锋芒毕露一些……这样才会对他有好处。
是真心提醒,还是暗藏陷阱?
李言庆不禁犯了嘀咕。
不过,李渊在历史上,倒也算是个很奇特的皇帝。
至少在李渊当政时,并未屠戮过功臣。似乎除了一个刘文静之外,他谁也没有杀。
早年追随李渊的人,过的都挺好。
杀刘文静……李言庆觉得,恐怕是别有原因。
野史中记载,李渊登基后,多次与人开玩笑说:朕如今是皇帝了,你们想不想当皇帝?
窦威还好些,不予理睬。
不过,却吓住了独孤怀恩,后来起兵造反。
李言庆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和安士则就来到了立政殿门外。
“皇上,河南王到了!”
“玉娃儿到了吗?”
一个略有些颤抖,带着几分激动之情的声音,从大殿中传出,“玉娃儿,快快进来。”
“王爷,皇上叫你进去呢。”
李言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毕竟,‘玉娃儿’这名字,很少有人称呼。
李孝基在世的时候,这么叫过他几次,而其他人,大都是直呼他的名字,或称他的表字。
听得出,那声音里,带着关爱之意。
李言庆醒悟过来,一整衣衫,迈大步走进立政殿,恭声道:“臣,李言庆叩见皇上。”
立政殿中,有好多人。
李渊居中端坐龙床,两边三三两两,则站立着十几个人。
李世民也在其中,不过看他站的位置,似乎并不靠前……除此之外,言庆大都不认得。
“玉娃儿,快快起来,让朕看看!”
李渊从龙床上起身,绕过龙案,迈步走下玉阶。
在众目睽睽下,他把言庆搀扶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许久,突然笑道:“玉娃儿,这一次,朕不再算是伤仲永了吧。”
李言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连连摇头,“当年是臣年幼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
仁寿四年时,李言庆与王通赌斗,在窦家的将军堂见过李渊。当时的李渊,正准备前往荥阳,还抽空当了一次评判。
赌斗之后,李渊想见见李言庆。
不成想言庆却跑去龙门山读书,写了一篇《伤仲永》,表示不见任何人。
那也是李言庆唯一一次,和李渊见面。此后言庆在圆壁城与麦子仲击鞠,李渊也在城头观战。不过,言庆却没有觉察……“一晃十六载!”
李渊拉着言庆的手说:“昔年垂髻童子,如今已长大诚仁……若九郎尚在,定然欢喜非常。”
说着话,李渊的眼圈就红了!
李言庆这心里,也升起一股暖意,轻声道:“万岁,且请保重。”
“好了好了,今曰见玉娃儿来,朕理应高兴才是。”
李渊说着,扭头对殿中众人道:“养真一至,朕无所惧矣。”
这一句话,令殿上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
有微笑者,亦有愁眉不展者,更多人,则是陷入了沉思。
在李渊的带领下,言庆与众人一一见过。那年纪在三旬上下,颌下美髯者,正是太子李建成。李建成身旁,有一群人,想必是和他比较亲近的臣子。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太子少保李纲。除此之外,还有李行之,窦抗,窦贤等人……而李世民身边,也有一些大臣。
其中则有刑部尚书刘政会,以及一干重臣。
不过,最让言庆留意的,还是站在李世民身旁的一个青年。
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少言寡语。身材不算太高,但很结实,给人一种剽悍之气。
虽然他未开口,言庆依旧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所带来的那种压力。
“庆哥,还记得我吗?”
觉察到李言庆的目光,青年微微一笑,开口询问。
“你是……玄霸?”
“哈哈哈,父皇,儿臣说的没错吧……庆哥肯定能认得出我。”
这青年,正是赵王李玄霸。
上次和李玄霸相见,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李玄霸还有些病怏怏的,看上去非常瘦弱。然则七八年过去后,李玄霸却变得强壮许多,毫无当年的病色。
“你身子,可大好了?”
“有劳庆哥惦念,小弟的病,已经好多了!”
李玄霸言谈之间,颇有礼数。
这时候,李渊返回龙床上,咳嗽了一声。
“玉娃儿,朕紧急将你迎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情。
你素有智谋,见识也非同常人……所以,朕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事情的缘由,想来你也知道了一个大概。萧隋派来使者,欲向朕求和,以江水为界,划江而治。
他们愿意让出淮水以北的疆界,并提出,在江水和淮水之间,兴建集市,隋唐两国,不驻兵马。
朕想知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李言庆想了想,沉声道:“若陛下不同意,萧隋意欲何如?”
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以及裴寂等一干人,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哪怕是李世民与言庆不和,也不禁暗自感慨。
这李养真,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
李渊脸上笑容收起,凝视言庆,沉声道:“萧隋使者言,若朕不愿议和,萧隋将联合突厥,夹攻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