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觉晓明显的注意到,周致玄提到第三个问题时,语调发生了变化,带着一股强烈的不满的意味。可见周致玄对这个股份制的大市场是很不满意。
“股份制不是玩意,而是一种制度!”孟觉晓对于周致玄的语气产生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如同一个父母不许别人说自己的孩子不好。话一出口,孟觉晓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带着情绪,连忙沉静下来,扫了一眼周致玄的表情,发现没有什么变化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孟觉晓慢慢的接着道:“股份制说穿了其实很简单,这是一种在当时的情况之下,能够把大多数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为了共同的利益联合起来的一种模式。”
“利益?”周致玄眉毛一挑,平静的脸上目光闪过狰狞。
孟觉晓不为所动的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利益!”
“哦?”周致玄发出声语调很乖的声音,慢慢的在堂前踱起步来。孟觉晓端坐着,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等着周致玄的反应。
“为师不是迂腐之人!虽然有违圣人教诲之道,但是非常事情行非常事,你的做法可以理解。这个事情从全局来看,获益最大的其实是国家。股份制大市场地位的确立,确保了国家一个稳定的财源,虽然出发点不值得称道,但结果是好的。”
周致玄沉吟了一番,居然得出的是这个结果。孟觉晓对周致玄的看法陡然之间发生了变化,这位老师不仅仅是一个死读书的文人。
周致玄转念一想又道:“不对,你怎么能保证人存政存,人去政改?”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只有在官场上沉浮日久者,并且是想做一番事业的人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滋味。眼下的河间府是这个政策,换一个官员呢?不恭的往大里说,换一个皇帝呢?这个政策还能延续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官员一个思路,还有的官员根本没思路也不想做事只要钱。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这个问题无疑一直在困扰着周致玄,内阁首辅的位置周致玄志在必得,但是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呢?推行自己的政策,在首辅的位置上自然能得到执行,但是下台了呢?
“还是用利益!因为只有利益才是不变的!不管是谁去做河间知府,要想改变我留下的制度,首先就要与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发生冲突。”孟觉晓依旧平静,周致玄则是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东西,瞬间因为孟觉晓这么一句话想明白了。“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到头来居然还是绕不过一个‘利’字。”周致玄突然变得兴味索然起来。
孟觉晓听着微微一笑道:“圣贤的道理其实也离不开利字,孔夫子收弟子,还得要束脩呢?后世儒者讳言利益,真真是把圣贤书给读歪了!利益的本质是干净的!肮脏的是追逐利益的人心。因为人心的向利而否定利益,是一种重视表象和忽视本质的错误。事实上利益不管人如何去看待,它总是存在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各种形式的利益存在,有利益的存在,就有利益之争。”
周致玄被这番颠覆的道理说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转念一想顿时脸色大变,孟觉晓这番话否定不是一个两个人。
“这种混账话,以后不要对外面去说了。”周致玄缓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刚开始的时候也觉得这番话太反动了,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孟觉晓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些道理和他以前接受的教育完全格格不入,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实用主意。周致玄很想反驳,但是又从这番实用主义里头似乎找到了一点需要的东西。
午后的皇宫后花园里正值百花争艳的时节,雨妃喜欢看缤纷的桃花雨,后花园里便多了一片桃林。时下正是桃花开的正艳的时候,东风吹过时花瓣纷纷落下,确实像下了一阵花瓣雨。
德裕在桃林里的亭子间背手而立,亭子里摆了一桌酒菜,远远地看见跟着马三进来的孟觉晓,德裕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个臣子,德裕一直有一种看不懂的意思。身为六首状元,读的是圣贤书,走的是科举之路,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像一般的读书人。
想到西北之事,德裕的心情低沉了下来。党项人的进攻,朝会的时候朝的天翻地覆,人选问题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德裕的心目中孟觉晓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这小子太年轻了。西北经略使这个位置,是个正三品的官。可惜的是这个官虽然不小,敢去做的人不多。
如果没有西北这一档子事情,今年是德裕登基以来最舒坦的一年,北地贸易这个大问题得到了解决,中央财源有了一个坚强的保证。二十年来没有一任河间知府能做到的事情,孟觉晓做到了。看真慢慢走来的孟觉晓,表情平静不卑不亢,德裕不觉暗暗可惜,如果这小子没结婚该多好,把李柔嫁给他何尝不是一桩好婚姻?
孟觉晓终于来到了跟前,雨妃朝他笑笑,自觉的告退。德裕招呼道:“今天叫你来,还是想问一问西北的事情。早朝的时候西北经略使的人选没有确定下来,按照习惯这个事情没有三五天定不下来。正三品的大员的,居然没有人主动请缨,真是让朕欣慰啊。”
德裕明显在说反话,孟觉晓不好接腔,德裕自顾自的苦笑了一下道:“你说说看,如果你去做这个西北经略,你会怎么办?”
孟觉晓对于这个问题,其实一直都在想办法。纵观史册,边患从来都是华夏民族最大的忧患。北方游牧民族的恶劣气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中原王朝强盛时期的征服欲望,同时也为游牧民族的此起彼伏创造了条件。
以中原华夏的先进文明抗衡游牧民族,在此之前有过成功的先例。汉武唐宗,都打的游牧民族望风而逃。究其根源,还是一个主流文化的问题。中原文明的富足,在儒家文化的主导下,一旦缺乏一个有进取心的君王,很容易滋生保守的策略。
“陛下,臣纵观史册,得出一个结论。万里长城虽然壮观,但是从来就不曾阻挡住南下的铁蹄。”
德裕听了这话陡然一怔,好一会才笑道:“这话有点文不对题了。”
孟觉晓笑了笑道:“是啊,有点不应景了。既然陛下问了,臣就谈一谈关于西北的一点想法!”孟觉晓这话有点讨价还价的意思了,事情不是分内的,这个前提先标出来。
“嗯,你说!”德裕装着没听出他的意思,点点头笑道,心里却是暗暗的道了一句“小滑头。”
“大的方略臣已经谈过了,具体该怎么做?不管谁去做这个西北经略,首先要安抚民心,守住延安府。西北经历战乱,难民一定不少,党项人的攻势不会太久,一旦退兵了难民问题是当务之急。临时的救济不是长远之道。如果是臣,会从难民中招募青壮从军,对于其家属分给田地,官府出面资助其耕种,并且给予免税一年的政策。如此一来,所招募的士兵知道他们打仗是为了家人,上了战场自然会拼死作战。这个办法在河间府臣用过,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其次,打仗打的是钱粮,钱粮从何而来?朝廷拨款是一个办法,但是朝廷没钱呢?怎么办?臣的办法是首先西北税收地方截留,其次发展工商业并课税一定的数目,增加地方政府的收入。我朝一贯不主张收商业税,说的好听一点是不与民争利,本质上是富了个人亏了国家。有人要说这是祖制,臣以为其实这种说法很荒唐。我朝初立之际,百废待兴,圣祖不收或者少收商业税,其实是因为当时战乱刚定,想收商业税也得有做买卖的人不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经历了近百年的太平,如今天下八成的财富在士绅商人之手。所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国家缺钱不向有钱人收税,难道还向要饭的乞丐收税么?”
说到这里孟觉晓停了下来,很不客气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德裕见他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臣子与君王之间不见外的时候还真不多见。
“接着说!”
“没了,还是说说河间府吧。陛下,臣请开河间府的商业税!”孟觉晓突然跪下,大声说道。
德裕听了久久不语,好一会才笑道:“朕就知道,你在河间府做那么多事情不是无的放矢。这个事情朕不是没想过,难啊!”
“税收之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何难之有?说到底还是一些人为了自家的利益,枉顾国家民族的利益。”孟觉晓不屑的冷笑道。
德裕叹息一声道:“这个事情先不谈了,你回去之后再好好想一想。来日方长,你还年轻。”德裕意味深长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