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历五年四月,邺城流血之月。
以陈氏为首的北方世家,挖走了几名巧匠营的核心船工,接着事情暴露之后,世家豪族与魏国朝廷,就利益分界爆发矛盾……
已经尝到甜头的世家豪右,渴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自主权,朝堂上双方剑拔弩张。
甚至因为魏王数日没有理政,有传言是头痛宿疾发作,而令世家豪右越发猖狂,一度令曹氏和夏侯氏的主要将领,无法离开邺城。
然而在四月末,杨修得曹操密令,调用禁军,引夏侯惇、夏侯渊、曹仁,出城整肃兵马,将士族派系将领或杀或擒后入邺城……
据传,三日之间,漳水下游浮尸数以十万计,猩红之色半月不散。
五月初一,魏国的大朝会上,作为士族在朝堂中代表的司空陈群致仕,一大批魏臣或是致仕养老、或是夷三族——没有中间档位。
曹氏、夏侯氏勋贵,以及杨修为代表的新士族,势力大幅扩张……
不过与此同时,魏国也对士族做出了一定的妥协,比如……许多新式战舰,开始被交易给世家豪右的私家舰队!
这些都只是“外人”看到、听说到的一幕幕,白图在金陵,五月初六的时候,便拿到了在邺城潜伏的捕风卫,传回来的更确切消息。
的确在四月末的时候,魏国时局大动荡,最终以曹操密令杨修,重新将曹氏、夏侯氏将领勾连,强势镇压旧士族为结局。
不过什么死者数以十万计、什么染红漳水的,显然只是夸张说辞……
在风暴最中心的邺城,死者数千人,大多是最跳的那几家、被抄家时死的仆人,真正的士族成员,死了大几百。
另外加上魏国各地的镇压举动,士族死了小几千,算上被牵连的仆从、匠户,被杀、被贬为奴的,倒是有数万之数。
曹操之前的头疼,也不知道是真的头风犯了,还是故意引诱,总之是来了一手狠的!
陈群等人致仕后,就家族角度而言,其实是平安落地,比如陈氏之后也有成员任用。
哪怕是那些夷三族的,也只是表现的太跳,被曹操拉来祭旗,实际上所谓的夷三族,也只能夷几户、夷不了全族——毕竟在“大家族”里,很多连五服都出了,三族根本灭不到整个“家”。
魏国真正的大变动,在于曹氏和夏侯氏开始对军权更加把控,同时……对士族也做出了让步,更加规范了海上的收益划分,并且开始向世家豪族出售新式军舰!
因此当七八月份的时候,魏国的捕奴,反而更加猖狂起来。
楚国本土的州县改革、军制改革,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不过从楚王到六部一院,早就已经关注到,本土之外的波涛汹涌!
渤海在邺城之变后,经历短暂的平静,现在再次喧嚣了起来……
甚至因为“敌军”的战舰升级,令战况更加胶着——当然,楚国海军依旧有“软件”上的优势,战略战术都更加成熟。
只是这些私家舰队的水手,往往都悍不畏死,而且相对来说,船队又小又散、打不过就逃,所以给凌统带来了些压力。
尤其是发现,直到现在,楚国“消失”的海军,也没有重新出现之后,北方士族越发认定,那些海军是真的已经远航……
那批人员最精锐、船只最精良的海军不在,也给了他们更大的信心。
朝堂上也好、殿阁内部也好,早就已经对此有各种反应,这次正逢亶州一批运银船队被偷袭的消息传回,殿阁也下定决心,要落定个对魏战略!
“魏国群獠,狼心兽行,我辈当可由冀州港口长驱直入,兵压邺城!”
“辽东之地,夷地之民,苦魏国海寇久已,我大楚携正道之光,众望所归,当席卷三韩、解放高句丽,自北地起,横扫不仁!”
“大王,臣请出动夷州的新式战舰,振奋海军,与敌逐鲸于海上……”
殿阁会议上,鲁肃、黄承彦,还有虞翻,分别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也代表了楚国此时的四种主流观点之三。
一是如鲁肃所说,有些奇袭性质的,从楚国代管的土垠港强行登陆,一路直捣黄龙!
好处是如今正是魏国人心不安的时候,而且楚军只是要逼魏国认怂,不需要像往常一样,步步“消化”,只要楚军出现在邺城之外,并且留出谈判的余地,那么人心不齐的魏国,势必会接受谈判,而不会一致对外的死磕。
并且还有一个次要原因,那就是魏国朝廷敲打过士族之后,利益分割上又做出了让步,现在魏国内部,对于土垠港的归属问题,出现了很多“杂音”——不少人开始打收回土垠港的主意!
此时从土垠港开始动手,也能够有效震慑魏国……
不过风险性上自然不用多说,之所以选择这个战略,也是因为鲁肃在“观地气”上,看出魏国的人望见散,否则如果是魏国上下一心的时候,“长驱直入”可就变成了“孤军深入”。
且不说期间还要经过南皮这种重镇,仅仅是邺城的防御,如果真的要死守,又怎是容易打下的?
只要拖上一拖,全国的兵马调度起来,孤军深入的楚军还有活路?
鲁肃也没有想要硬碰,而是建议以小股的精锐,一路杀到邺城,迫使本来就人心不定的魏国,进一步分裂、不得不满足楚国的要求。
相比之下,黄承彦的意见,的确也有道理,不过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协调了荆州士族的利益——这也是黄承彦的责任之一。
现在荆州的工坊,依旧有不少是江东士族开设,争又争不过,自然想要开辟新的劳动力市场,所以虞翻倾向于开疆……
而且还不能是海外疆域,毕竟像是夷州、亶州之流,当地土著连成熟的文字都没有,当倾销市场还可以,要开设工坊……难度有些大。
何况这类海外疆域,都是楚国亲自把控,正是力求同化的阶段,不容有失。
相比之下,三韩人、扶余人、高句丽之类的,虽说在他们看来也是“蛮夷”,但多少是能够交流的蛮夷!
能够交流,就能够利用……
要直接向北开疆的话,汉室诸侯还是很难啃的,而北方这些异族……咳咳,是未来的楚民,都是潜在的劳动力!
当然,从楚国层面考虑,黄承彦的战略也并非不靠谱。
借着魏国之事,先一统炒海鲜半岛和幽州北方,之后携北地之民,与魏国决胜于北方。
这策略不能说行不通,但的确有自己的弱势。
比如对北方的控制力度如果不足,未能真正用楚学感召乌桓、鲜卑,可能会弄巧成拙,稍见成效之后,人家联合起来,把楚国踢出局——毕竟楚国本土在南部,在炒海鲜半岛登陆属于飞地。
只是因为现在楚国士族,也都尝到了工坊模式的甜头,所以只要放开北方的工坊成立,在管制飞地上,会很有“民间基础”。
相比之下,虞翻的意见,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既然是海军感到吃力,那就将甘宁出发后,还剩下的、以及最近一年新建成的战舰,正式开始服役!
要知道那些新舰,不仅是铁包木,并且已经开始装备大口径臼炮。
和之前的“暂时替代品”相比,完全是大佬与萌新的差距。
至于魏国的改良,也没什么革命性的技术,尤其是……还莫名其妙的走了车船的路线?
你们有真气机吗?
应该让魏国那些家伙,再次感受下,什么叫代差……
另外间接来说,夷州的造船厂,不少原料和初级加工品,都是江东的工坊在做,而且加大战舰订单,也就意味着需求增大。
而且相比之下,在船只建造方面,江东是有产业技术优势的,别人想抢都抢不走,所以……
虞翻也算是初步适应了江东士族代言人的身份。
“义父,从军略角度,您觉得哪一种更可行?”白图向吕布请教道。
“都可行!”吕布充满了战斗欲望的说道。
仿佛在说:我要打十个!
白清和吕晏已经四岁,吕布这几年含饴弄孙、修身养性,也已经静极思动。
白图:……
恩,白图多余问,问就是打。
“文和怎么看?”白图又转向基本不主动提意见的贾诩问道。
“三位说的都有道理……子敬之谋如羚羊挂角,不过却可能促使魏国,进一步扫平内部龃龉,以魏王的性子和手段,即使我大楚真能获得赔偿,怕也是他故意割舍出来,借我们做切割魏国士族的‘刀’;
承彦要取道北上,从北至南的攻略魏国的想法很好,有大气煌煌之相,但是不仅因为飞地的原因,楚国很难实际控制、同化,而且……一旦在炒海鲜半岛动手,怕是燕国也不会在坐视不理,更可能在一统诸夷之前,就先陷入与燕国的北地之争中;
仲翔要增加海军实力,的确是老成持重的意见,只是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可以先加快让海军适应性训练,等与铁甲舰彻底磨合,并且……魏国的士族更有信心、甚至魏国军方也忍不住下场的时候,再毕其功于一役,方才足见此功。”
贾诩一上来,先吹了三人的意见一波,不过……之后却都是点出了弊端,勉强算是谁也不得罪。
“那文和可有什么良策?”白图接着问道。
“良策不敢当,我其实觉得,三步策略都有可行之处。比如仲翔的观点,刚刚也说过,只要再等个一年三载,时机便会彻底成熟。
另外在此期间,礼部和枢密院共同承办的那个新官署,可以多去炒海鲜半岛,甚至是去鲜卑人、乌桓人那里走动走动。
至于子敬之言,更可以作为到时的‘第二阶段’,那时候才是魏国真正的危机所在……”贾诩解释的有些云山雾绕,不过在场除了吕布,基本都已经听懂。
这也是贾诩的风格——夸别人、分析别人的时候多说,自己的意见,尽量少说。
不过的确说在了点上……主要就在一个“迟”字。
“迟”不是“拖”,并不是让楚国空等。
一方面是魏国现在战舰走错了路,完全可以等他投入的本钱再多些,再一口气彻底打垮他,不过这期间为了最大战果,夷州的造船厂也要忙碌起来,海军也要轮番到夷州、亶州训练。
另一方面,礼部和枢密院联合成立的新官署,正是“启蒙部”。
属于楚国的机密官署,在正常朝议时不会提及,主要职责是在楚国之外活动,在楚国之外宣扬楚学……
相比于普通戏剧团队的软输出,启蒙部要“硬”得多,会在任务地培养进步者,组建分部,时刻以策应楚国出兵,或是内部夺权为最终目的,自然行动也更加危险、更加隐蔽。
贾诩的意思,也正是用这一到三年,将炒海鲜半岛和乌桓、鲜卑、高句丽等部族,蚀出洞来,至少可以提前分辨、培养一批当地的楚学进步者。
如今魏国士族的卑劣举动,正是启蒙部去发展的最好机会,也算是为承彦的计策铺路,这样当楚国出兵之后,就有足够的本土人才心向楚国,不用有仅仅是出兵的话、被白白利用的担心。
而鲁肃的计策,其实现在也不在最佳时机。
当下魏国的人心,还不是最散的时候,毕竟此时还有更北方的异族给他们掳掠,利益盘正在扩增……
就好像之前楚国的改革,也屡屡和既得利益团体碰撞,却都没有太大火花一个道理——利益盘在扩增,大家可以都闷头吃。
不过等到魏国的海军、海寇大溃败之后,到时利益盘的扩增骤然终止、甚至萎缩,并且魏国是在最自信的时候,被直接打崩,心态上也稳不住!
那时候“直捣黄龙”,会更加顺利。
并且鲁肃的“直捣黄龙”之策,更适合陆军发挥,而现在……楚国还没有专门的海上运兵船,这段时间,也可以用以生产督造。
“那……在这期间,我们如何给臣民一个交代?”白图说着靠在椅背上,摸了摸扶手。
而几位大学士互相看了看,除了吕布之外,纷纷提到了第四种主流观点。
“大王!如今海寇肆虐,天下不靖,这……定是蜀侯亡我大楚之心不死!我辈定要小心提防、必要时予以还击,不能叫那蜀侯的阴谋得逞!”
白图闻言,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