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苒和周娥一个帐篷,时睡时醒,临近天明,却沉沉睡着了。
等李苒一觉醒来时,太阳几乎照到了头顶。
周娥正坐在帐篷门口,用细丝线仔细的缠着匕首柄,见李苒醒了,先扯着嗓子喊了声石南,再欠身伸头进帐篷,“总算醒了,肯定早就准备齐了,在那边,你去洗漱吧。”
李苒出了帐篷,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棵树下坐着的谢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顺着周娥的指点,往步障围起的一个小小围间进去。
石南小跑过来,和周娥嘀咕了几句,周娥再次扬声道:“让你别急,说是要吃了中午饭才启程呢。”
李苒有几分赧然,这都是因为她起晚了么?
小围间里热水充足东西齐全,整整齐齐放着的一身衣服,比她身上的那一套合身多了。
李苒洗漱好,换了衣服出来,直奔那棵树下。
谢泽看着直奔过来的李苒,放下手里的文书,伸手将旁边一把小竹椅挪到面前,示意李苒坐下,从西青手里接过梳子,把李苒散乱的长发,象昨天那样,编了条辫子出来。
周围好象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几个护卫搭起架子,一只只往架子上挂黄羊。
周娥一边摆着手,喊着她来,一边小跑上去,从护卫手里接过把小尖刀,扔了两下,先一刀下去,轻松之极的旋下羊头,扔给一个护卫,“把脑子劈出来就行,别的没啥吃头。”
靠着山溪,架着不只一个案板,挨着案板,一排搭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行军灶,几个护卫正忙着往一大堆野鸡斑鸠上浇开水。
还有几个护卫,裤子高高捋起,拎着串鸡内脏,拿着现编出来的草兜子什么的,站在溪水边,弯着腰,伸长胳膊,专心致志的捉鱼。
远远的,一个护卫一只手拎着头盔,一只手拎着条长长的花蛇,正扬着声音大叫:“这东西有要吃的没有?这边还有几条,肥得很!”
李苒看的惊讶而稀奇,谢泽给她梳好了头,用梳子敲了她一下,她才发觉头发已经梳好了。
李苒回头看向谢泽,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会儿的气氛,好象和之前大不一样,不过谢泽看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
李苒站起来,将椅子拖到和谢泽并排,坐下来,吹着从山林深处吹过来的凉爽的风,看着眼前的热闹。
周娥已经剥好了一只黄羊,破开肚皮,一边指点着哪些要哪些不要,一边照着西青的指示,将一条里脊划下来递过去。
大锅里的水已经滚开,羊肉一大块一大块扔进去,小溪旁边的草地上,已经扔了十来条鱼,野鸡洗好了穿在白木杆上,架上了火开始烤,几只大锅里,米饭的香味儿已经飘出来。
李苒看的一脸笑意。
“你外祖母是安家人。”
谢泽看着神情愉快的李苒,突然说了句。
“嗯?噢,嗯!是。”
李苒侧头看向谢泽,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安家是军旅世家,听说家族女眷游春,也象行军一般。”
谢泽迎着李苒疑惑的目光,解释了句。
李苒慢慢噢了一声,他这两句话的意思,她喜欢眼前这些,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安家的血脉么?
“这里景色这么好,山风这么吹着,把蚊虫都吹没了,大家这么高兴,有这么多好吃的,你看周将军……”
李苒指了指提着把长剑,愉快的捅着锅里大块羊肉的周娥。
“那么高兴,多好,这天气也好,我喜欢夏天。”
“我是说,上次你骑马,那份韧劲儿难得,安家有句家训:不畏惧死,不放弃生,你做得很好。”
谢泽斜瞥着李苒,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噢。”李苒拖着声音噢了一声。
他明明说了安家女眷游春象行军一样,又说骑马那回韧劲儿难得!
谢泽看着李苒,片刻,移开目光,举起卷宗,嘴角露出丝丝隐隐的笑意。
午饭做好的很快,西青带着几个小厮,摆了野芹菜炒黄羊肉,芙蓉鸡片,蜜汁烤鹌鹑,野葱烧鱼,和两样碧青的野菜,以及一钵羊肉汤。
李苒再次感叹,谢泽这几个小厮的厨艺,真比清风楼樊楼的铛头强啊!
吃了饭,又慢慢悠悠喝了两杯茶,众小厮侍卫收拾好清理干净,周娥牵了匹马给李苒,李苒上马,一路小跑,往京城回去。
一行人走的不快,进卫州门时,已经将近半夜了。
进了城门,诸护卫散去,小厮长随拱卫着两人,在拐向长安侯府的巷子口,谢泽勒停马,示意李苒和周娥回去,看着两人进了巷子,纵马而去。
周娥和李苒在已经大门紧闭的长安侯府门口下了马,将马栓在栓马桩上,周娥带着李苒,绕到后角门,推门进去,从后园回到翠微居。
付嬷嬷几乎立刻迎了出来,叫醒当值的丫头,侍候李苒沐浴洗漱,看着她睡下了,暗暗舒了口气,掩了门出来,回到后院。
周娥刚刚沐浴出来,刚拿了瓶酒出来,正坐在榻上,准备喝上一两杯。
付嬷嬷推门进去,坐到周娥对面,看着周娥一口喝掉了半杯酒,“谢将军回来了?”
周娥看了她一眼,将杯子的酒喝了,再倒了一杯,将酒瓶放回去,看着付嬷嬷,摊了摊手。
付嬷嬷看着周娥,不说话了,周娥一小口一小口抿完一杯酒,付嬷嬷站起来,出了屋。
李苒这一觉,睡的香甜沉实,直到隅中才醒。
洗漱了出来,付嬷嬷指着小丫头托到李苒面前的一碗银丝面笑道:“这会儿不早不晚,姑娘先吃碗细面垫一垫,一会儿就该吃中午饭了,这会儿若是多吃了,容易乱了脾胃。”
李苒微笑应了,慢慢吃了小小一碗银丝面。
“姑娘走得急,二奶奶过来问过两回,我跟二奶奶说,姑娘看书看的专心,不好打扰。
外头,王家六娘子打发人过来送过一趟东西,请姑娘去迎祥池喝茶消暑,我替姑娘回说,姑娘正看一部新书,看的入神,吩咐了不许打扰。别的,就没什么了。”
李苒凝神听着,微微欠身,“有劳嬷嬷了。”
“姑娘客气了,不敢当。”付嬷嬷又说了几件小事,垂手退了出去。
周娥一大早出去,这会儿刚刚回来,拎了把竹椅子,坐在廊下,见付嬷嬷过来,站起来,跟在付嬷嬷身后,进了付嬷嬷屋里。
“这是怎么了?”付嬷嬷先倒了杯茶给周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周娥问道。
“你说,这小姑娘要是一辈子不嫁人,这日子怎么过?”周娥看起来心情很不怎么好。
“你不就没嫁人?你还准备嫁人?我也没嫁人。”付嬷嬷不知道想到什么,再次打量了一遍周娥。
“不是咱们这样的。咱们是当差的,有份差使,象那些贵女……唉。”周娥一声长叹。
“那位姑娘?”付嬷嬷往正院瞥了一眼。
周娥没接话。
“我瞧她那性子,嫁不嫁人都行。”付嬷嬷又给周娥倒了杯茶,“那哪是咱们能操心的?”
“她这几天不在府里,你报上去啦?”周娥突然问了句。
“我领的差使,是好好照顾她,可没有随时禀报这一条,也没人来问我。”
付嬷嬷看着脸色好象缓和了些的周娥,唉了一声。
“你这个人,这还用得着你报我报?这一出去就是几天,难道是她今天中午吃了炒羊肉还是炖羊肉这样的事?你不报我不报,上头就不知道?
我刚才说了,这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儿。你呀,唉。
各人有各人的前因后果,各人也有各人的福报,那位姑娘,肯定是个有福报的,你操心也是白操心。”
“也是。”周娥站起来,拍了拍衣襟,刚要走,又顿住,上身后仰,看着付嬷嬷,一脸严肃,“老付,你说,皇上有多疼谢将军?能做出跟那什么看中手就剁手的事不?”
付嬷嬷刚要安安生生喝口茶,一口茶呛着了。
“咳!头一条,那剁手不是疼,那是警告,第二条,皇上疼谢将军倒在其次,太子爷……这一句偏了,不该提这个。第二条,谢将军是个良善人。唉你这个人!”
周娥喔了一声,赶紧走了。
霍文灿和李清宁这一趟差使十分辛苦,在李苒回到京城两天后,才赶了回来。
两人进了景华殿,和太子仔仔细细禀报了,出了景华殿,霍文灿用力伸了个懒腰,扭了几下脖子,和李清宁笑道:“哎,你发现没有,太子爷心情好得很,这一阵子,又递什么捷报了?”
“今年风调雨顺……还是先赶紧回家,好好洗个澡,这一路上,还要好好睡一觉,累死我了。”李清宁也伸了个懒腰,一个懒腰没伸完,就打起了呵欠。
“也是,先歇一觉,晚上咱们去逛州桥夜市儿?带上你四妹妹。”霍文灿愉快的拍着李清宁的肩膀。
李清宁斜着他,“那得看四妹妹有空没有,先回去再说吧。”
两人说着话,离东华门还有十来步,忠勇伯世子孙大庆挥着胳膊,哎哎哎叫着,从旁边侍卫房冲出来。
“三哥,三公子,你们回来啦!还真是说今天回来,就今天回来了,三哥,你可算回来了,我找了你好几天了,这一阵子,可烦死我了,特别是你上回到我家之后,可烦死我了。”
孙大庆人还没到,一连串儿的话先到了。
“有话咱们明天再说,你三哥我累了好些天了,乏透了,等我好好歇一觉,咱们再好好说话。”
李清宁简直有几分恐惧的摆着手,加快脚步往前冲。
“就几句话,”孙大庆已经冲上前,伸手抓住李清宁的胳膊,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滔滔不绝,“就是我们家那点子烂事儿,三哥你都知道的,我阿爹烦的胡子都快揪没了,昨天我太婆又闹了一场。
唉,三哥,你不知道,我们家,简直就是家无宁日,三哥,你能不能劝劝你太婆,让你太婆劝劝我太婆?这事儿,你看看,对吧,我不会说话,三哥你有学问,你最懂,要不你跟我回去,你替我好好劝劝我太婆,那个……”
“回头再说,等我睡一觉。”出了东华门,霍文灿上前挡了一下,李清宁趁机甩脱孙大庆,赶紧上马,赶紧跑了。
景华殿里,太子坐在上首榻上,心不在焉的看着霍文灿和李清宁刚才递上来的折子,翻到最后,合上,在手里掂了掂,眼睛微眯。
虽说他最好闲坐旁观,可就算这事儿跟林风无关,他……
太子仔细想了想,要是这事儿跟林风无关,他会怎么做?
嗯,那也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提点几句,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儿,这事儿,那肯定得摆在明面上。
嗯,得让霍文灿这傻小子知道知道。
太子看向垂手侍立在旁边的中年内侍,中年内侍急忙上前一步,垂手躬身。
“那天,曹茗禀报他太婆准备替他求娶李家四娘子的时候,是你在旁边侍候着的?”太子看着中年内侍道。
“是。”中年内侍垂头应是。
“嗯,把这事透给霍文灿,委婉点儿。”太子接着吩咐。
“是。”中年内侍再次应是。
霍文灿和李清宁分了手,一边打马往河间郡王府回去,一边吩咐小厮:“去看看四娘子今天出去没有,去哪儿了。”
湛金答应一声,急忙示意六合亲自带人去打听。
霍文灿的小厮个顶个的能干,霍文灿刚从他阿娘杜王妃院里请安出来,六合就已经打听回来了,迎上前禀报:“回爷,四娘子和王家六娘子,谢家二娘子,曹家两位小娘子,还有咱们家大娘子,吃了午饭,就去迎祥池看祈祝舞去了。”
霍文灿顿时眉梢飞扬,愉快的哈了一声,一边急步往自己院里回去,一边一迭连声的吩咐,“赶紧侍候沐浴,爷要出门,你再去看着,看看她们在哪儿,找好地方,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