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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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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吴嬷嬷将三公主揽得更紧了些,泪水不停地往下淌:“奴婢唯一的念想,便是陪在殿下的身边儿,为了这个,奴婢不怕受责罚,奴婢什么都不怕。”

  她抹了抹眼泪,将三公主拉开一些,湿润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目中有疼爱、有不舍,更有一种深切的怜惜:

  “如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每天都守在大皇子殿下身边儿,几乎寸步不离,难得有空过来瞧一瞧。殿下的两个皇姐姐更是时常去坤宁宫,承欢于娘娘们膝前。只可怜我的殿下,每天都是独一个儿呆着,若是再没了奴婢陪着,殿下……可有多孤单哪。”

  她说着又淌下泪来,前襟很快便被泪水打湿了。

  “嬷嬷……不哭……”三公主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替她擦着眼泪,瘦小的脸上,有着不合年纪的落寞与悲伤:“欢欢……笨……欢欢……说话……慢……”

  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将脸藏进吴嬷嬷的怀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低语:“是欢欢……自己……不好……”

  吴嬷嬷轻抚着她的后背,目中仍旧有泪,然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得色。

  火候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

  她忍了一个多月,眼瞧着年关将至,太后娘娘忙于筹备岁末宴并上元节灯会诸事,将此前留在哕鸾宫的人手都给撤了回去,总算给了她一点喘息之机,否则,今日她还没那么容易把人都遣走。

  心下如此想着,她轻揽着三公主,柔声问道:“那么,奴婢这辈子便都和殿下在一处,再也不分开,殿下愿意么?”

  “欢欢……愿意……”三公主的声音依然有点发闷。

  吴嬷嬷面上得色愈甚,口中却在叹息着道:“殿下和奴婢是一般心思,奴婢可真欢喜。可是啊,有些人偏见不得殿下与奴婢亲近,就想把奴婢从殿下身边儿赶走,殿下越是和奴婢好,她们就越是瞧奴婢不顺眼。奴婢……可真是难办啊。”

  颤抖的语声,透出无奈与心酸。

  三公主搂住吴嬷嬷的小胳膊立时绷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虽不曾说话,然从她的动作便能瞧出,她很担心,也很害怕,因了那意象中的分离,以及,往后那无尽的孤单日子。

  吴嬷嬷心头一松,忙柔声安抚起她来。

  好一会儿后,三公主终是情绪渐复,吴嬷嬷方才扶着她的肩头,将她拉开两步,凝望着那双饱含泪水的大眼睛,轻声道:“殿下,奴婢人微言轻,前些时又才犯了错,已经没有办法赶走那些人了,殿下愿意帮奴婢把她们都赶走么?”

  三公主似懂非懂地听着,微红的小眉头皱起一会,便重重点着脑袋:“好。”

  吴嬷嬷的眼圈儿登时又红了,颤声道了句“谢殿下”,抹了抹眼角,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起来。

  那一刻,殿中主仆皆不曾发现,红菱捧着一匣子首饰,正遮掩着身形立在那廊柱阴影下,侧耳听着殿中忽高忽低的说话声,面上神色变幻,瞳孔紧紧缩起……

  年关将至,皇城中弥漫着欢愉的氛围,更可喜老天凑趣,大寒当夜,竟下起雪来。

  雪下得并不大,飘飘洒洒,整宿都不曾息。及至黎明时分,那琉璃瓦上、枯木枝头,便似覆了一层春天的薄絮,又仿若开了满树琼花,满天满地风花坠落,倒有几分江南情致。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红药才从风炉上提起一壶热水,隔窗便飞来一阵笑语。

  她一扭头,便见前头窗户已然支起了半扇,红梅笑嘻嘻地趴在窗边,正冲自个儿招手呢。

  前番哕鸾宫换了一批小宫人,好巧不巧,将红梅也抽调了上来,如今,红药与她又在一处当差,二人缘份着实不浅。

  “早呀。”红药招呼一声,又掩唇笑道:“最近时常听人念起这句来,如今你也会了。”

  “可不是。”红梅大为得意,面上笑容却颇矜持,再没了从前在大净房刷恭桶的憨态,眉眼似乎也细致了几分,此时便捏着嗓子道:

  “芳巧每回来,都要背上两句在我跟前显摆,我就找人学了全套的诗,下死力背下来了。下回再遇见她,你瞧我怎么治她。”

  她叉起腰,头高高昂着,鼻孔都快翘上天了。

  芳巧乃喈凤宫小宫人,因时常随两位公主来哕鸾宫,与红梅便熟识了起来,走得倒也颇近。

  “那你可真厉害,竟能背出整首的来。我也就只记得前两句。”红药笑着说道。

  红梅便打趣她:“哎呀,这可不新鲜。那咸安宫的守门嬷嬷也会背最开头儿两句呢。”

  若换作旁人,听得此言,心中怕会不喜,认为红梅故意出言讥讽。

  红药却是素知其为人,再没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只笑着颔首:“到底是陛下亲口赞过的诗,如今皇城差不多的都能念叨两句,你却是背全了,可见比旁人更高出几分。”

  红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颊边飞起两朵红云,“砰”一声关了窗,躲进屋害羞去了。

  她与红药只隔了一间屋,两下里时常这样说笑。

  红药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心下也不是不感慨的。

  前世时,作此诗者,乃是蓬莱县主徐婉贞。

  而这一世,徐玠头上那个“边塞诗人”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连建昭帝都赞不绝口的诗,自是非同小可。红药听说,徐玠在辽北写下的名篇还不只这一首,眼下,他在士林中已是声名鹊起,有好些人干脆便称其为“徐大才子”。

  每思至此,红药便会生出一种啼笑皆非之感。

  前世的徐大才子,乃是王府嫡次子徐肃,而今生的他,却是碌碌无名。

  不只是他,便连王长子徐直的风头,亦被徐玠死死盖过,或许,要不了多久,王府众人的称谓,便会换成“徐大才子之母”、“徐大才子之长兄”等诸如此类。

  却不知,这些从前将徐玠踩在脚下的人,届时又会是何等表情呢?

  红药弯着唇角回了屋。

  因下雪之故,黎明的天空反比从前更亮,天气亦较此前暖些,她将热水与冷水兑了,正自梳洗,那厢红梅已在外头叩门:“红药,快些,莫要迟了。”

  这一旬,她两个正该早班儿,因惯来要好,自是同进同出。

  红药忙应一声,蒙了满脸的温水走去开了门,急急道:“再等我一下,方才等水滚来着,耽搁了会儿。”

  红梅也不进屋,只拢着衣袖立在门外,鼻头耸来耸去地,面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我说,红药,你有没有闻着股子怪味儿?”

  红药此时已然净了脸,正将残水泼去窗外,忽尔一阵风至,携来几片细细的雪花,并些许异味。

  很不好闻。

  “咦,你不说我还没觉着,现下倒真闻见了。”红药被那味道冲了一下,心中也觉怪异,却也没当回事,将脸盆搁好,理了理衣物,便出了屋。

  离开了后罩房,两个人便沿游廊往前走。

  说来也怪,随着前方庭院渐近,那股怪味竟是越发地大,细嗅之,似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却又比那更多了一种更浓重的臭味。

  “哎哟,怎么这般难闻!”红梅皱眉掩鼻,睁大眼睛直往四下瞧。

  红药没说话,只摒住呼吸,举首四顾。

  庭院中,几名小宫人正在洒扫,亦是捂鼻掩唇的,虽然不敢高声语,却时不时凑在一处,交头接耳地低低议论。

  一眼扫罢,红药忽地心头一动。

  吴嬷嬷怎么没在?

  这般大的味道,且洒扫宫人又心不在焉地,若换作以往,吴嬷嬷早就站出来喝斥了。

  她去了何处?

  是在服侍三公主起身么?

  正自猜测着,正殿大门忽地被人被推开,一道纤秀的身影自内而出,随后,便响起一管柔和的声音:“你们几个可快着些吧,等会儿雪大了,看冷着。”

  虽不曾喝斥,那语中的威严,却是不小。

  “孙姑姑好。”小宫人齐齐向着来人屈膝。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红菱。

  红菱点了点头,唇边笑容很是和软:“罢了,先把当中甬路扫净,别处不必管。若是雪再大,你们几个就按年龄齿分作六班,只管扫这甬路,半个时辰一换。”

  温言软语地,便将差事分派完毕,体恤之意,尽在言外。

  小宫人尽皆感激应是,便各自散开了。

  “你们也来了,快些进屋罢,外头还是挺冷的呢。”瞥眼瞧见红药并红梅并立于廊下,红菱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红药二人忙应是,快步踏出游廊。

  红菱乃内殿大管事,红药与红梅乃是她的下属,自需听命于她。

  待进殿之后,红梅便悄悄嗅了嗅。

  隔着殿门与锦帷,那股怪味虽淡了很多,却仍旧依稀可闻。

  “这一大早的,哪里来的怪味儿?”红菱想是也早闻见了这味道,皱眉自语。

  便在此时,一名小宫人忽地飞跑进来,蹲身禀道:“孙姑姑,吕尚宫来了。”

  红菱怔了怔,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我却是忙忘了,吕姑姑要往各处送吉物来着,原就说这两天会来。”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往外走,旋即脚步微顿,回身招呼红药二人:“你们也和我一起去迎一迎吧,好么?”

  此乃上峰吩咐,红药二人自不得相拒,双双应是,重又去到殿外。

  甫一踏上台矶,那厢吕尚宫一行便跨进了院门,而后,一个个便皱紧了眉头。

  那股怪味比方才更浓了,几令人作呕。

  红菱的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堆笑迎了上去,口中说着客套话。

  吕尚宫却是没去理她,只微微翕动着鼻尖,蓦地神情一寒,飞快转身和身后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低语了两句,那嬷嬷往院中扫了两眼,点了点头,很快便带着两个人去了。

  红菱尴尬地站在那里,上前不是,退后亦不是。

  好在,吕尚宫很快便走了过来,用很低的声音道:“孙管事,等会子这宫里怕是要搜上一搜,那味道有古怪。”

  红菱面色作难,支吾两声,似是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你为难,方才已经使人请太后娘娘示下了,还请孙姑姑约束人手,让她们站在原地不要动,您也一样,就在外头站一会儿罢。”吕尚宫面无表情,语气亦很淡然。

  并非商量,而是知会。

  她乃六局之首,在太后娘娘跟前亦是说得上话的,红菱不过一宫内殿管事,根本比不得。

  她抬起越发苍白的脸,深吸了几口气,方强笑道:“回姑姑的话,我明白了。”

  吕尚宫“唔”了一声,挥了挥手。

  身后几名女官齐声应是,散去各处,守住要道。

  吕尚宫则亲带着人回至院门边守着,看样子是防着有人通风报信。

  红菱咬唇站了一会,方转向诸宫人,提声吩咐:“大伙儿把差事都搁一搁,站着别动。”

  洒扫的小宫人早便觉出气氛不对,此时尽皆听命而立,面色都有些发白。

  红药亦她敛首站着,心情竟是出奇地平静。

  这让她自个亦有些吃惊。

  想象中的惊慌、忐忑与惧怕,此际尽皆未现,甚至就连她的呼吸,亦不曾有一丝变化。

  唯一让她有些料不准的,便是那股子怪味儿。

  这股异味,到底是从何处来的呢?

  红药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依据味道的浓淡推断,宫人住的后罩房、正殿以及寝殿,皆可排除,因这几处味道极浅,有些地方甚至闻不到。

  相较而言,前院的味道则最浓,亦即是说,那怪味的中心,便在前院某处,或某人。

  红药悄然举眸,往周遭看了看。

  哕鸾殿勉强算有两进,后一进乃是后罩房,与前院只隔了一道游廊。而第一进院儿则要十分阔大,除当中正殿之外,左右各有一所配殿,屋舍约十余间,职司高的管事皆住在此处,只是,因此时人手尚不齐备,配殿却是半空着的。

  吴嬷嬷的住处,便在左配殿朝东最大的那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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