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放下银叉,周皇后提起帕子拭了拭唇角,顺势望向走在最后的徐婉顺。
在郡王府的姑娘里,徐婉顺行四,倒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明眸皓齿,一身雪青撒花的衣裙,越衬出她眉目如画、明艳动人。
论容貌,她比两个姐姐加起来还要胜上一筹,只可惜,眼神过于灵活了些,再长两岁,就是个标准的“狐媚子”。
拢共瞧来,也就二姑娘徐婉柔好些。
周皇后想着,一伸手,却将徐婉贞招到了跟前,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鬓,故意作恼:“你这孩子,本宫不叫你,你便不过来,真真的小淘气鬼儿。”
语气十分地亲昵,显示出对蓬莱县主格外的宠爱。
这是她身为皇后对血脉正统的态度。
徐婉贞再是刁蛮不讨喜,那也是纯正的皇室血脉,周皇后总不会在这等场合将个庶女拉在身边,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徐婉贞心下极是得意,面上却维系着矜持的笑容,细声道:“臣女方才见娘娘忙着,便没敢扰了娘娘。”
周皇后笑着赞她“懂事”,命人抬来一匣子头面赏了她,复又着谢禄萍向建昭帝传话,将三位姑娘也要作诗之事说了。
建昭帝本就兴致颇高,自是大笑着允了,命人再添三副彩头,皆是些姑娘家喜欢的新鲜玩意儿,图个一乐罢了。
守在棚中的红药,对此自是一无所知。
她垂首立于案边,眼前是明亮的烛光,鼻端暗香浮动,耳畔偶尔传来建昭帝清朗的笑声。
莫名地,她竟有了一丝戚然。
前世此时,建昭帝正病着,又何尝能有开怀大笑的机会?
或许,直到驾崩之时,他亦难得有一刻真正的欢喜。
而此刻,他却在开心地笑着。
红药的唇角也跟着弯了弯。
自重生以来,她头一次觉着,改变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便如行宫那一百来号活下来的宫人,以及此际大笑着的建昭帝,至少在他们的身上,红药看到了好的那一面。
这让她生出一种既欣慰、又心酸的复杂感觉。
“呼哧、呼哧”,身畔突然响起粗重的呼吸声,红药微惊,循声看去,便瞧见了红梅满是汗珠的鼻头儿。
红梅十分地紧张。
这也是人之常情。
进宫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与天子离得如此之近,她自是又害怕、又期待,想要抬头看上一眼,偏那脖子像被人定住了,动弹不得,一颗心跳得几乎蹦出嗓子眼儿,连带着呼吸都重了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哈哈哈……”金露亭中再度爆发出一阵大笑,也不知是谁逗笑了建昭帝。
趁此机会,红药飞快抬头,从嘴皮子底下溜出一句话:“红梅,别害怕,陛下不会过来的。”
她很了解初见天颜之人的心情,当年她亦是如此,初见陛下,又是害怕,又有一点好奇,更多的则是敬畏,慌得手脚都没处放。
不过,面圣的次数多了,她便也摸出了一些门道。
红梅怕得也太早了。
通常情形下,皇帝是很少当众动笔墨的。
一则,司礼监多的是能写会画之人,陛下口述、他们动笔才是常情;二来,据红药所知,建昭帝对舞文弄墨没多大兴致,他平素最喜品香,打家具都在其次。
所以,红药有八成的把握,建昭帝根本就不会进彩棚。
“我……我知道了。”红梅哆嗦着回了一句。
心是放下来了,却又有些失望。
她确实是存了些期待的。
都说天子就那天上的真龙,也不知能不能让她瞧见个一鳞半爪地,沾点儿福气。
见她傻呆呆地发痴,倒不似此前那样紧张了,红药便又低下了头。
方才过来时,她也未敢多看,却不知淑妃娘娘在哪座彩棚里,她身上那条被改动过的裙子,有没有被人瞧出端倪,还有那上头临时缝上的扎花,也不知有没有缝牢,会不会掉?
一时间,各种念头此起彼伏,红药的脑袋又开始搅浆糊,头晕眼花地,欲待不去想,却又按不下这些杂念。
这时候她倒真希望着,不拘来个什么人,打一打岔,也免得她管不住自己,净在那儿瞎琢磨。
她的愿望很快便实现了。
没过多久,便有人走进了彩棚。
且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杂乱的皮靴落地之声,随着夜风拂起的凉意而来,此起彼伏地,步履皆不重,透着几分谨慎,却还是掩不去少年人特有的轻快。
不用抬头看,红药便已猜出,必是郡王府几位爷过来了。
看起来,他们已经作得了诗,这是要录下来给皇帝品评呢。
果然,此念方生,便闻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道:“二弟,你也想好了么?”
说话之人,正是王长子徐直。
二爷徐肃“嗯”了一声,视线在彩棚内扫了扫,便径直走向左首第一个书案。
那个位置离金露亭最近,抬眼便可遥见天颜。
徐直见状,唇角微微一勾。
很俊秀的一张脸,因了这一笑,骤然平添了几分邪气。
按了按腰间已然不算紧瘦的革带,徐直微胖的身形一动,拂袖而笑:“二弟大才,愚兄却是不及的。”
“王长子客气。”徐肃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不以兄长相称,反呼之为“王长子”,看似玩笑,讥嘲之意却溢于言表。
徐直面皮绷紧了些,笑容渐淡。
三爷徐珩、四爷徐瑞就跟在他俩身后,此时见状,对视一眼,默契地落后几步,不再往前靠。
阎王打架,小鬼自是得闪去一旁。
说起来,徐直与徐肃虽是嫡嫡亲的亲兄弟,然二人的关系却并不太好,究其原因,却是王妃偏疼徐肃之故。
徐直出生才满百日,便被彼时尚还健在的祖母——皇长子妃、亦即东平郡王的母妃——带去身边教养,直到六年后祖母病故,徐直才回到朱氏身边。
彼时,朱氏已然产下了次子徐肃,一腔母爱亦尽皆倾注在了次子身上,徐直的回归固然令她欢喜,然而,母子分离的那六年,却始终横亘于他二人身前,难以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