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舍利塔前两尊铜人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了,很有几分鬼神莫近的气场。
陈嚣感觉有些奇怪,这两尊铜像跟进去之时见到的好像不一样……甩了甩脑袋,正准备下阶梯,抬眼却见前方夜色中走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看门的小和尚悟言,正领着一个蓝衣少年往这边走。
陈嚣看到那人的时候,惊了一惊,连忙闪身躲了起来,转头见不戒还在原地,抬手飞快的将人拉了过来。
不戒很是不解,“你……”
刚开口,陈嚣就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伸手指了指正从前方通过的两人,低声道:“玄衣门的。”
跟在悟言身后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很是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一边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此刻正对那高高的舍利塔赞叹不已。
正是阿择。
陈嚣有些好奇,阿择这时候来法门寺,是也查到了马老身上吗?不对,战歌应该不知道马老在这里……阿择来做什么的?
他正困惑,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低呼——
“人才呀!”
陈嚣又赶紧去捂他的嘴,就见不戒正两眼放光的盯着阿择,撇了撇嘴——能被战歌看中,阿择的天赋自然是不错的,不过,至于这么激动吗?
不戒颇为不满,瞪眼——大爷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陈嚣很是理直气壮,待两人进去了才放开他,道:“毕竟是逃犯。”
话音刚落,就感觉后颈刮过一阵阴风……抬眼,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
一张面无表情的铜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陈嚣咽了口口水,才惊觉,他们刚刚一直躲在门口的金刚铜人背后……他忘了这是俩真人了!
他刚准备道歉,感觉手腕一紧,却是被不戒拉着跑了——
“靠,被你小子害死,这回真要逃了!”
陈嚣略不解,这家伙不是方丈师弟吗?莫不是这两金刚也是他的弟子?
直跑出山门外三里路,不戒才停下来,见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道:“你小子知道什么?那两个是玄衣门的鹰犬!”
陈嚣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的是舍利塔前的两个铜人?”顿了下,“不会是来抓飞羽大盗的吧?”
不戒撇了撇嘴,双手叉腰,很是气愤了一阵,不过,气愤完了又有些丧气,蹲在地上,道:“没办法,觊觎舍利子的人太多,法门寺的实力又不强,一般的贼寇还能应付,江洋大盗什么都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求助朝廷。”
陈嚣瞧了他一眼,“飞羽大盗也是贼。”
不戒瞪他,“这是重点吗?!”
陈嚣:“……”好吧,他认输。
法门寺与少林寺不同,并不以武道闻名。在前朝,这里算是皇家寺院,江湖人都心高气傲的,尤其是有点儿实力的,即便是出家都不会选择来法门寺。另一方面,因为有皇家的护持,也没人敢来找麻烦。正所谓饱暖思那个啥,出家人虽禁欲,但毕竟世上居安思危的人不多,生于安乐享受安乐才是人之常情,吃饱喝足有权有势了谁还苦哈哈的练武功?
长此以往的,三百年下来,法门寺即便有再好的武学家底,传到这一代也没剩下多少了,武学早就荒废了。
若非如此,当年怒炎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就灭了法门寺满门。圆觉把那场劫难的所有弟子的骨灰放在地宫,还把那里当成了惩戒堂,也是有警示门下弟子的意思吧。
在当年那场惨案之后,法门寺的弟子也的确都奋发了不少。刚刚可妙说要带弟子去嵩山,应该是去少林寺学习的,江湖宗门多敝帚自珍,争取到这机会可很是不容易。
陈嚣听完之后,也有些唏嘘,却道:“这就是那什么藏着玉就是罪吧?都让玄衣门住进家里了,为什么不索性把舍利子交给朝廷呢?”
不戒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然后,噗地一声笑出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你小子比大爷我还不学无术呢。”
陈嚣摸了摸鼻子——师父说的果然不错,不会用成语还是不要用的好,啧,得找机会好好念书才是正理啊。
不戒笑够了,却道:“我从未见过法门寺的舍利子。”
陈嚣愣了一下,“你是说……”
不戒道:“当年怒炎死的时候,朝廷说并未找到那颗丢失的舍利子。不过,圆觉说,法门寺的舍利子从未丢失。”
陈嚣挠脑袋,有些糊涂了——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他更加好奇的是,“舍利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不戒回得斩钉截铁,“当然存在。”
陈嚣问道:“你不是说没见过?”
不戒冷哼一声,“我说存在,就一定存在。走了,大爷我饿了,去吃宵夜。”
法门寺山脚有个小镇,名为青羊镇,据说羊肉火锅做得很不错。
这个据说,自然是不戒说的。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难怪叫不戒。”
对于和尚喝酒吃肉这点,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觉得不戒有些不真诚。说是还俗了吧,偏偏取了个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诨号,整日里还穿着僧衣,好像对和尚生涯有多怀念似的,然而对于佛家戒律又完全不放在眼里,喝酒吃肉打诳语迁怒于人,这一天下来都破了不知道多少戒了。
当真是十分矛盾。
夜深了,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卖羊肉火锅的店也关门了。两人也算是幸运,街边还有一家面摊还未收摊,没有羊肉火锅,但有羊肉面。
陈嚣都两天没吃饭了,早就前胸贴后背昏昏沉沉的了,闻到香味立马就醒了,流着口水跑过去,“老板,来两碗羊肉面!”
却不料,那面摊老板似是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退出一丈之外才发觉这般退很没礼貌,停了下来,却是低头哈腰道:“卖、卖完了。”
陈嚣看了看一旁剩下的面团,眨了下眼——睁眼说瞎话哦。他挠了挠脑袋,很是不解,偏头道:“不戒,都是你,把人老板吓坏了,还不快道歉?”
因为法门寺的那些事,不戒原本心情略郁闷,听到这话不由气笑了,不过从前可没人敢这般跟他耍无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翻了个白眼,然后上前,扔下一颗碎银子,“老板,两碗羊肉面。”
说着,就自顾自的找座位坐下了。
那老板看两人的装扮,虽然没有带兵器,但看着就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不好惹,只好乖乖煮面。
陈嚣挠了挠鼻子,略不好意思,总觉得像是在仗势欺人……走过去坐下,拿起桌上的蒲扇扇了扇,笑道:“老板真是细心啊,竟然还备了蒲扇。”
虽是夏日,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并不是很热。这蒲扇摆在这里,更多的是用来赶蚊子的。
不过,陈嚣用不着,扇着玩儿了两下便放下了,抬眼,却见不戒正盯着那摊主看,便也瞧了过去,支着下巴,道:“我有个朋友,每次进了陌生的地方,只看一眼,就能看出屋里有多少人,有几个人江湖人,他们带着什么武器,穿了什么衣服,是哪门哪派的,只用一眼,就都能看个大概。”
水还未开,摊主正在拉面,背对着两人,驼着背,动作却很是利索。
不戒回转目光,挑着眉笑了,“是吗?这可是保命的本事,你学了几分?”
陈嚣摸了摸鼻子,道:“我眼光不行。”
——还不如阿择。
不戒伸手一指,道:“不如说说看,你觉得这摊主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