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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大仇终得报,孤山咸海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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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颛臾软在地上,血染衣襟,囚首丧面,若死狗匍匐,却嗔目狰狞,眸还是亮的。

  听闻此话,赤汉嘴角撕咧开来,沙哑着声:

  “我晓得你是谁了。小畜牲!真敢来为那猴妖报仇…”

  夜昏沉,难映其容。木由不答。拖起身子徐走上前,一脚又一脚掀翻男子,血水混在这无悲无喜的泥浆中,使森罗怒火蔓延进整片土壤。

  驱魔人全无硬气,碎牙满地,痛苦哀嚎,疯狂打滚,扭动似蠹虫豸蛆。

  半仙暗自叹息,少年人执念颇深,若不了愿,恐得魔怔。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一切就随他吧。

  浑汉拼命拦住飞来横脚,双目彻红,一掌拍在泥水里,罔顾口含鲜血,厉声痛呼:

  “人妖有别,吾何错之有!叫那妖魔混入我族城池,梅阳三十万民众,性命堪忧!”

  孙木由先是一滞,颛臾顿喜,欲续言,谁料男孩淡定摇头,眉藏复杂,挣扎一闪而逝,遂露释怀神色,平静叙述:

  “我什么也不想。那些又与我何干。”

  “我母亲死了,而你是杀人犯之一。”

  “杀…人?哈哈哈…!”

  他摊开手,一双鞋履在大人微缩的瞳孔内越发浩瀚,直至满满印在了他狂笑洒泪的口鼻之上。这是颛臾看到的最后景色。

  男人死了。

  尸首不全,血流成河。秸秆于月华下显的诡异而妖艳,一滴赤珠打落下来,浸在土地。

  木由似是彻底泄了一口气。倚靠着悄声剐蹭脚板泥红,见道士在打量他,挤出笑容,道:

  “让您见笑了。仙家许觉得我如同这世间迷茫的云云庸众般,轻而易举便会被仇恨遮蔽住本心。我倒是没思考那么多。”顿了会,他低头盯着地面,时来一群蚂蚁陡然攀聚在了尸首间,密密麻麻。

  “玄驹苦短,亦如人生。”

  “我没几天活路了…”

  木由笑得丑陋凄怜。

  道长正眼看向他,愈发愧疚。为解众生苦,莫救眼前人。几世修行,枉作大慈大悲,何谈成…

  念至此,他如似下定决心,这便讲道:

  “运归祖脉,滋事唯重,尤恐途生变故,阁下可还存愿?若没了,那就随吾上路吧!”

  “仙家,我无事了。”

  少年兀眺望远方,此时初晨已露,紫府稍开,灰灰蒙蒙间,再看向梅阳城之处一眼,瞧见云雾缭绕,盘龙蜿蜒,那片牵魂断崖似藏匿其中,逶迤拐转,如隐似现。得窥真迹,遂黯然扭身,莫吭气了。

  大仇未全报,男孩本意让道士在此等些天,待他亲手除敌而后快,可心中愤恨随颛臾死去已了去甚多。尽管他不认同其人族身份,未曾享过一日之福,但他仍旧考虑颇深…城中再无驱魔堂,百姓便要遭殃受难。赤汉死前一话,深刻逆耳,却不可不听。

  约莫半月后便有“百花”节,他却是再也欣赏不得了。

  还在心窝感慨,那道君目光飘忽,手上掐诀,一时金光漫漫,气冲斗牛,兀而骤散,化作一流水波屏障,澄碧如玉,涟漪泛滥,又说着:

  “穹苍窥探,云路难行,此番恐得地走了。”

  木由瞪大眼瞻视幽阒拂晓,可除了银河流转、望舒星斗之外,冷冷凄凄、空空灵灵,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暗自寻思,这老道莫不是瞎胡掰,上面怎么能有人住呢?难不成方才此人讲的,还能是神仙吗?再者说,人家闲了无事观察他们这般蝼蚁干甚?

  情绪至此,不由睨了眼道长,无声腹诽:怕是没那腾云驾雾之本事,自找借口吧。

  他却不已然,招呼起木由,只身开路,屐履一步踏去,但见两侧高秸一一退倒,让出道来,如得灵智,似表臣服,惊异人也。

  正值清风银月,流光徘徊,鸹鸟西去,金蝉鸣叫。道士行而少年人行,逐隐夜色去了。

  且说二人翻丘越岭,昼寂不分,跋山涉水,苦尽甘来,许过三两日,终现浪潮声。

  落日归山海,霞弓破昏冥。温软碧波吹拂,映满金灿,道人坐在大石上,侃侃而谈:

  “你那庆峰国于南赡之极北,依附咸海,远眺不周…如今却是见不到了。”

  “传说四洲正中有一无名神山,撑天焊地,神鬼不侵,周身常年风暴四起,电烁雷啸,实为天下禁忌…道长先前所言,莫非这山还能倒了不成?”

  木由倏地一惊,抬头不安看了看,浑身冷飕飕,垂眉怪叫起来:

  “那岂不是天要塌了?”

  道士自顾摇头,答:

  “穹倾本欲坠,凭大拿扶补。可人间浩炁失了硕半源头,成佛升仙者寥寥无几,因而生此下策,但求借运续火,还我族昌盛!”

  一言讫毕,他撇回头去,不敢看男孩了。

  木由没什么伤悲,我本青蝇吊客,既知前路,何苦不快?临终近矣,忆起当年同娘亲“山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那般潇洒日子,神情有些落寞罢了。

  远遭金沙浃地,浪涛清平,一光头老汉黢黑瘦弱,身挂袈裟,挑担负行。见他似乎腿脚不便,难登坡路,少年挺直腰,欲帮上一把。

  “老人家,给我吧。”

  蓑翁轻飘摆手,瞳仁炯炯盯着来人,沉默须臾,半响开口:

  “小施主,我来时在此栓了头牛,如今却无了踪,你见过没有哇?”

  石上鼾亸的道士悄然坐起,含眸微探,赫然愣住,揉了揉眼。

  “牛?我方至此地,倒是没瞅着。”左环右盼,哪来的家畜迹象。

  “是吗…”老和尚一把放下担子,扬声冲上头道人喊了喊:“那边的朋友,你瞧见过嘛!”说罢,径直朝他走去。

  道士迅速屏息定了定神,知来者意图,露出微笑:“纵是山遥水阔,但凭有形有状,念心清查,牛在此处,它便如你所愿。”末了,伸手指向不远平地,忽觉高昂“哞”叫,青牛现迹,低首食草。

  木由“噫”了出声,方才这里分明没有…莫非赶路太久,双目昏花不成?

  “哈哈,我这老畜顽固不灵,许是自发饿了,不知跑哪里去,如今归来,还要谢过…道长。”

  男人闻言面庞尬红,清咳数次,正起脸说着:

  “不尽有为,不住无为。从来不失,何用追寻?既让天下,全受其果。逆而行之,生死勿论。劝君再看远些。”

  老汉深深望了他一眼,探破未说破,只是扶牛拉缰,淡然道:

  “后生可畏。”

  随之悠悠离去。

  留冷汗一人,蒙惑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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