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陈氏住的地方,姜明山特地选在隔着二条胡同老远的石磨胡同,是为了防止陈氏有事没事就过来蹦跶两下。
院子挺小,但因着姜明山提前买了个丫鬟,这会儿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屋里烧了火,火上烧着给陈氏沐浴的水。
“巧儿!”
姜明山一进院就喊。
正蹲在灶屋里添柴的巧儿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出来,就看到老爷身边站着个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妇人,当下怔了怔。
陈氏已经被休了,算不得姜家媳妇,姜明山不知该如何介绍她,便只含糊道,“这位便是你今后的主子,好好伺候。”
巧儿灵机一动,顿时明白过来,忙屈膝一礼,“巧儿见过太太。”
太太?
活了几十岁,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陈氏扯了扯嘴角。
姜明山轻咳一声,偏头对陈氏道:“往后你就住这儿,巧儿是我给你买的丫鬟,她会尽心尽力伺候你,有什么需要的,跟巧儿知会一声就行了。”
见陈氏杵着不动,姜明山又补了句,“得了空,我会常来看你。”
见他要走,陈氏忽然出声,“明郎!”
姜明山眼角一跳,生怕她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不想,陈氏只是低低问了一句,“大郎的婚事,定了吗?”
姜明山犹豫了一下,说已经在议亲了,应该很快就能定下。
陈氏“哦”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坐了一年牢,脸上早没了能勾住姜明山的那几分姿色,眼下便什么也没说,笑了笑,“没事儿了,你先去忙吧,我进屋洗洗。”
姜明山松了口气,抬步走出小院,坐上马车,脑海里回想起陈氏刚刚那个问题,老脸就僵冷下来。
关于姜云衢的亲事,当初礼部尚书主动提出来要联姻,父子俩还以为天上掉金砖,高兴坏了,谁料最后,礼部尚书才说明白,联姻的前提是姜云衢必须入赘。
入赘?
姜家两房就只得这么根独苗,要入赘去了女方家,往后子孙跟了女方姓,姜家岂不是要绝后?
姜明山盼了大半辈子,就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如今要把自己养了快二十年的独苗拱手让出去,这不是等同于拿刀割他肉吗?
不行,坚决不能入赘!
但是,礼部尚书又说了,倘若姜云衢肯入赘,成亲时不会要他们家任何东西,不仅如此,还会把自己刚刚购置的一处宅子送给姜家。
那处宅子姜明山得见过,是多进四合院,有花园有人工湖,游廊曲折望不到头,亭台楼阁连成一片,地段、面积、装潢、家什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没个一万两拿不下来。
实打实的豪宅啊!
多少人在官场奋斗几十年都只住得起二进三进的小院子,刘尚书一出手就是豪宅,这么大的诱惑力,姜明山有些动摇了。
他想要豪宅,但是又不想姜云衢入赘。
显然,二房老两口也是这么想的,一边心痒痒想住豪宅,一边又舍不得孙子。
“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堂屋里,老温氏绷着脸坐在圈椅上,“当年娶陈氏进门,为的就是给二房传宗接代,好不容易得个孙子,现在要给人入赘,这不是自断后路变成绝户吗?我不同意!”
姜二春看了姜明山一眼,“再再、再商量、商量?”
姜明山沉着脸,那刘尚书态度坚决,他还能怎么商量?
老温氏就开始骂骂咧咧,“我听人说刘尚书家也不缺儿子啊,他非要这上门女婿做什么,把那宅子连同姑娘陪嫁过来,咱们家还能亏待了她是怎么着?”
“就、就是!”姜二春点头附和。
姜云衢全程没说话,他其实是想入赘的,虽说要仰人鼻息,但能得到的好处更多,况且妙娘很快就是督主夫人,刘尚书对他不敢差到哪儿去,但这事儿他一个人说了不算。
姜柔低着头修指甲,等众人都说完了才不屑地冷嗤一声,“不就是个宅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还非得大哥给人做上门女婿才能有,你们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即将出嫁的准世子夫人呢,那宅子不要就不要了,等我嫁过去给世子吹吹枕边风,让他给你们买!”
“我看成!”老温氏第一个发言,“秦世子是二婚,娶了你这么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总归是欠了你的,给你买套宅子不过分,别的要求咱也没有,跟刘尚书手里那套差不多大小就行了,气死他!”
“那肯定呀!”姜柔挑眉,“我好歹是个世子夫人,总不能就这么让人给比下去吧?”
“那就这么定了,你要真给买了宅子,从今往后就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姑奶奶,你回来,我指定好好招待你!”老温氏越说越激动,有生之年能住进带花园带湖带亭台楼阁的大宅子,她死而无憾了。
“开什么玩笑?”姜云衢忍不住泼冷水,“刘尚书手上那种格局的宅子,一套下来至少得一万两,柔娘刚嫁过去,儿子都没给人生一个,就想空手套白狼让他为你花一万两?”
再说了,武安伯府这些年在走下坡路啃老本,拿不拿得出这一万两的闲钱都还两说。
最后这一句,姜云衢没说出来扎姜柔的心。
其实要说有钱,还得是肖府那位,他自己住的宅子格局多大,从老爷子寿辰那日去的宾客排场就可见一斑,人家不仅带花园带湖,还带了个能供客人骑马射箭的校场。
而且,东厂名下产业遍布南齐,每年掌柜们收账都能收到手软,光是给老爷子办一场寿宴,就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给客人们奉的茶点以及席面上的酒菜,没一样不名贵精致的,堪比皇帝过万寿节。
肖彻若是出手送宅子,怎么也得是刘尚书那种格局的两倍。
可惜啊,自己跟姜妙的关系不仅僵,还在寿宴那日打了个死结。
姜云衢越想越懊恼,但懊恼的同时,又埋怨姜妙不懂感恩,当初要不是他娘来那么一出让她未婚先孕,她哪会被爹赶出家门?不被赶出家门,哪有那机会去东厂的庄子上做事?不去庄子上,哪有那机会结识肖彻?
说到底,姜妙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爹娘给的,姜妙但凡识趣点,就该主动回来谢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端着高高在上的督主夫人架子,三番两次搞小动作踩他们脸!
姜明山见儿子面色不好,以为是因着入赘的事儿,便问他,“大郎,你有什么想法?”
姜云衢回过神,抿了抿嘴,随后轻叹一声,他想入赘,“爹不是刚把我娘接回来么?我先去见见她。”
“也好。”姜明山点点头。
毕竟是同床共枕过那么多年的夫妻,在来京城的一路上,姜明山能清楚感觉到陈氏的变化,一年多的牢狱生活,让她变得更为阴郁也更为瘆人了。
姜明山想到陈氏的眼神就各种不舒服,对姜云衢说,“你去了好好劝劝你娘,安安心心把身子骨养好再说,其他的事儿让她无需操心,得空了我会去看她。”
姜云衢来的时候,陈氏已经沐浴完,先前那身破衣裳让巧儿拿去烧了,换了身秋香色的长身褙子,头发绾起,簪了银簪,脸上抹了面脂,瞧着总算是滋润了几分。
巧儿是姜云衢亲自挑的丫鬟,认识他,当下见着人,忙欣喜道:“巧儿见过少爷。”
姜云衢问:“我娘呢?”
“在屋里。”巧儿说着,偏头对着正屋方向喊了声,“太太,少爷来了!”
陈氏闻言,忙不迭地打了帘子出来,得见儿子站在院里,她眼眶倏地就红了,“大郎……”
“娘。”姜云衢淡淡喊了一声。
陈氏抹了泪,让他屋里坐。
母子俩便到了堂屋,巧儿进来奉了茶又退下去。
陈氏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姜云衢一番,欣慰道:“终于能在外面光明正大地见你了,真好。”
姜云衢微微垂首,“这一年,娘受苦了。”
陈氏想到自己这三百多天在牢狱中度日如年以及所受的欺凌,眼神阴冷下来,“谁让我受的苦,我必让她十倍偿还!”
姜云衢听得心神一凛,“娘,您这是……”
“你们上次查姜妙的奸夫,查得怎么样了?”陈氏问,“那小贱人现在在哪?”
姜云衢没脸提那事儿,眼神有些闪躲。
“又让她给躲过一劫了?”陈氏冷呵,“小蹄子,算她侥幸大难不死,大郎你别怕,现如今为娘出来了,一定想法子让她付出代价为你出口恶气!你只管告诉娘,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