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昼短,申时未半,日色就有些淡薄了。
林致之回来的时候,屋门敞开着,林嘉若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围着大红色的猩猩毡,望着门外发呆,斜阳入户,照进她眼里,她失焦的瞳眸却没有因此明亮起来。
“怎么了?”他紧了几步,跨到她身边坐下,心疼地问道。
林嘉若这才发现他回来了,猛然回神,摇了摇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可这样略带无助的笑容更加让人心疼,他摸了摸她的脸,眉心拧了起来,问道:“孙娟呢?”
“我让她回去了。”林嘉若轻声道,“孙娟又不爱说话,我和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不用特意来找人陪我了,我自己练练字,看看书,或者练练武,都可以,不需要人陪的!”
他“嗯”了一声,将她连人带衣拥入怀里,把手伸进猩猩毡里面暖着她的脚,柔声问道:“坐了多久了?冷不冷?”
林嘉若摇了摇头,笑道:“冷了我会关窗门的,今儿天气这么好呢!我就想开门透透气!”
他也笑了,问道:“你刚刚坐着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进来都没看到!”
林嘉若想了想,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娇娇地说:“明天就是立春了,可是我不会剪春燕,不开心!”
林致之笑道:“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我给你剪!”
林嘉若瞪大了眼睛:“你会剪春胜?”
林致之笑了笑,吩咐道:“去取彩绢和剪子来!”又对着屋内屋外的侍女问道:“你们谁会剪春胜?”
公主殿下这么多侍女,自然有人会。
等彩绢和剪子拿来了,林致之便叫那侍女先剪了一个,随后自己拿起剪子跟着学。
“原来你不会的啊!”林嘉若笑嘻嘻地依在他身边看着。
他的手指精致修长,像玉雕一般,她见过他持刀持枪,也见过他执笔拈茶,甚至见过他往烤鱼上洒着佐料,就是没见他拿过姑娘家的剪子。
“不会可以学!”他笑着,手中渐渐成型。
第一次剪,他竟也剪得像模像样,剪好后,打开看了看,就丢到了一旁,道:“再剪一次给我看看!”
又跟着侍女剪了一次,还是觉得不满意。
一直到第五次,他才点了头。
那侍女看了一眼,笑道:“郡王殿下真是手巧,一学就会!”
林嘉若拿了两人的春燕一比,竟然已经相差无几了,高兴得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夸赞道:“大哥哥太厉害了!什么都难不倒你!”
林致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明日你要不要戴着这只春燕,随我去庆立春时辰?”
“什么是立春时辰?”林嘉若好奇地问。
他笑道:“是江南的一个习俗,立春之日,当地长官会请本地的贵人去地里挖一个坑,然后放一根羽毛在坑里,等坑里的羽毛飘起来时,这个时刻便是立春时辰,届时开始放爆竹庆祝,预祝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那我要去!”林嘉若听着觉得挺好玩的,又缠着他说了一些立春的习俗。
“……立春三候,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至立春后十日,冰雪渐溶,大地解冻——”
“解冻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京了?”林嘉若高兴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没那么快——”
“也对!我们这雪化了,关中还未必化呢!恐怕要再等一阵子了!”林嘉若理解地说。
他却沉默了片刻,轻声一叹。
林嘉若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抬头观察他的神色,他一贯从容,此时却显出几分忧虑。
“发生什么事了?”林嘉若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重新将她搂回怀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去年冬天降雪过大,立春后暖气渐深,积雪融化,又因为供柴砍伐过多,雪水冲着泥土而下,短短五日,太湖的水位涨了三寸有余!”
“那、那……”林嘉若心有不安,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紧了紧怀抱,歉疚地说:“对不起,阿若,我们回京的日子又要耽搁了……”
林嘉若默了片刻,问道:“你担心的是这个?”
他“嗯”了一声,道:“今年春汛紧张,我一时走不开,可能要持续到三月,你若是想回京,我派人先送你回去——”
话没说完,怀里的姑娘便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身,软软道:“谁也不知道上京的道路什么时候通,说不定就要到三四月呢!”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再次低头在她额上一吻,道:“据各州府报上来的情况,春汛水位涨幅最大的是钱塘江,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三天后,我们去余杭!”
然而,他们还没启程去余杭,京城的信使便到了晋陵。
正月初九,堵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南北通讯终于恢复了。
送来的是驿站加急的圣旨,以及天子给爱女的家书。
“……去岁山南西道、山南东道及淮南道降雪成灾,而地势向东南倾斜,及至立春后,积雪融化,必将汇入江南,恐太湖、西湖都将有大幅水位上涨,各地河水均需加固河堤……”
“……及至二月十六,将有月食引起钱塘江特大潮汛……旨到之日起,令晋陵郡王殿下即刻至杭州府主持依旨行事!”
圣旨不仅交代了江南春汛成灾的预判,更列出了种种对策,条理清晰,处处周到。
而今天送到的圣旨,必然是年前就出发了,也就是说,朝中早有人预料到了这场可能的洪灾,并提出了相应的对策。
林嘉若不禁心中一沉。
这不就跟去年雪灾的情况如出一辙吗?不会又是冯文通吧?
她也不喜欢冯文通,可这两场灾情应对,功在社稷,不是她喜不喜欢就能抹杀的,只是这么一来,宫唐就可惜了,冯文通本来就是踩着宫唐上来的,一旦被他立住脚,宫唐就危险了。
是要尽快送宫唐去代州,一来历练实务,二来,也避一避冯文通的风头……
她想得正入神时,林致之也向信使问出了相同的疑惑:“这次的洪灾对策,是谁的奏请?”
信使答道:“是益州宫唐!”
是宫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