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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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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无奇不有  伊风的全部思想,全身精力,都因着恐惧而像是冻结住了。

  他双目望着万天萍伸出来的那一双枯瘦而满沾着血迹的手掌,心中飘飘荡荡,恍恍惚惚,也隐隐约约地觉出了死亡的意味。

  万天萍的双眼,也在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却仍然迟迟未曾出手,这是为什么?而已经身受两处重创,毫无疑义地死去了的他,又是为什么而能突然复生?

  他突然干涩地一笑,咧开他那嘴旁也满沾血渍的嘴,冷硬地说道:“小孩子!你赶快将那本‘天星秘笈’拿出来!不然……”

  他根本不需要说下去,因为任何人都能猜到他语中的含意。

  伊风心中却猛地动了一下,鬼魅般的万天萍,在他眼中,因着这一句话而突然变回了生人。因为只有生存的人,才会有对事物的欲望。若已死了而变成了鬼,又要那“天星秘笈”何用?

  他暗暗松了口气,眼光大胆地在万天萍身上一转,却见他前胸和喉头的伤处宛然,露出一个个黝黑而惊人的空洞。

  他知道这是妙手许白的铁钩般的十指,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而这种伤痕,只要中上一处,便足以置任何人于死命。

  “那么他为什么又能复生呢?”

  伊风恐惧之念一消,惊异之心却大作。两眼仍瞪着万天萍,并没有去回答他的话。

  万天萍又前迈一步,喝道:“你拿不拿来?”

  伊风心中又一动,忖道:“他功力高过我,又明知‘天星秘笈’必定放在我身上,大可动手制住我,抢去秘笈,为什么却要我自己拿出来?”

  须知伊风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心思灵巧已极,是以他才能以“诈死”瞒过天下武林耳目。此刻心中一动念,接着又忖道:“莫非他身受致命之伤,后来虽因着一件奇遇而能复生,但他一身的功力,却不能在这极短的一段时间里恢复?”

  他一念至此,遂也冷冷说道:“不拿出来又怎样?”

  猛然一挺腰,竟往前面迈了一步。

  万天萍面色一变,目光中满含怒气。

  伊风目光前视,知道自己的猜测若不对,那么万天萍一动于,自己便讨不了好去。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将心中的紧张,极力控制着不流露出来。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都在心中转着念头,也各自猜透着对方心中的打算。

  万天萍突地干涩地笑了一声,说道:“我劝你还是将它拿出来,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

  口气果然缓和下来,先前话中的威胁意味,此刻减去不少。

  伊风暗中又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所料已离事实不远,心中又极快地转了几转,冷笑道:“告诉你,姓万的!天星秘笈之事,你再也休提!你若想走出此谷,哼!那还得看我高不高兴呢?”

  语锋一转,竟完全扭转了局势,由被威胁的地位,而变成在威胁人家了!

  万天萍一惊,他果如伊风所料,虽然幸得死里逃生,但功力未复,一惊之下,故意不屑地狂笑几声,厉声道:“我万天萍闯荡江湖教十年,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过这种狂话!”

  他口中在说着话,眼光却在严密地注视着伊风的反应,正是色厉而内荏。两人互斗心智之下他已败了第一阵。

  伊风声随念动,突地也伸出手来,语气异常之冷漠地说道:“拿来!”

  万天萍一愕,却听伊风接着说道:“你若不将那‘璇光仪’拿出来,今日再也休想生离此谷了!”

  语声中的狂傲,更远在万天萍向他索取天星秘笈之上!

  这一来主客易势,万天萍脸色惨白,后退一步,暗中却在调息真气。

  伊风双目凝视,却也不敢贸然向他动手。

  山风更厉,夜色渐浓。

  伊风若在此时一走,万天萍断然不会拦他,也拦不住他。可是当局者迷,伊风却未转到这念头上来。

  他虽没有要得到“璇光仪”的野心,然而他却想借此来折辱万天萍一番。出一出心中的闷气。

  何况那自尽被救的书生,仍倒卧在石室之中,生死未卜,他也不愿就此一走。

  再加上他心中疑团重重,恨不得万天萍将他为什么能死去重生的原因,说出来才对心思。

  是以在他心中,根本没有想到乘此机会溜走的打算。

  万天萍立不语,伊风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这僵局。

  突地,万天萍双目一翻,强烈的目光在伊风身上一转,伊风心中一凛,忖道:“这厮的目光突然强锐了起来,莫非就在这一刻里,他已恢复了功力?这是不可能的!”

  他却不知道,世事之奇,焉是他能想像的。这万天萍不但功力已复,恐怕此刻他的功力,还在他未曾受伤的时候之上哩!

  原来万天萍身受重伤后,已是不治,被伊风将他和妙手许白的尸体,搬到石床上,两人身体纠缠,妙手许白体内流出之血,却无巧不巧地,流入那尚存一息的铁面孤行客嘴里。

  须知妙手许白体内之血液,已满含“毒龙丹”之灵效,却无“毒龙丹”那种至阳至刚的药力,正是已变成绝顶灵丹,那就是说:任何人若服了妙手许白之血,便无殊于服了天下的各种灵药。

  万天萍晕迷中,只觉有一股热力,由喉间缓缓注入丹田,竟苏醒了过来。稍一思考,以他的学识和历练,他立刻就判断出自家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的原因,于是他就将妙手许白体内的血液,吮吸一尽。

  顿时,他又回复了生存的活力。于是他从许白身上搜出了璇光仪的一半,离开了秘窟,将古室中的珍宝,尽可能捆了一包。因为妙手许白一死,他已无再在这深山中留下的必要。

  此刻他的确是因祸得福,只是“天星秘笈”得而复失,是惟一美中不足之处。他颇为后悔,不知道那年轻人的来历下落;因为他知道在他和妙手许白相争的时唳,那年轻人一定渔翁得利了。

  哪知就在此时,伊风竟然又回到这山坳里来,万天萍一见大喜,但他此刻生力虽复,然而四肢却软软的,那正是因为“毒龙丹”的效力已在他体内行开,若他此刻能立刻以本身的功力与之相合,那么他的功力便可增长数倍。

  只是他却将这千载难逢的奇缘浪费了,“毒龙丹”本可发挥十成的药力,在他体内只发挥了两成,然而就只这两成,已足够使他的功力增长,将他的生命从死亡之中夺了回来。

  他四肢软而无力,自然没有立刻现身,伊风入了石窟后,那书生眼迷于珍宝,竟从窗口中爬了进去,万天萍一看他的身法,就知道他完全不会武功,于是就以一粒三冰石子,隔窗击去。

  他的手法是何等力道!虽然只是一粒石子,然而已使得那书生右臂折断,当时晕迷了过去。

  后来伊风自石窟中跑出来,万天萍突然现身,果然将伊风吓得面无人色。

  但语锋一变之下,万天萍却落了下风,是以他只希望自己的功力能够赶紧恢复。

  略一调息之下,毒龙丹已见功效,万天萍真气运行一周后,自己已觉出了自己的力量,双目一翻,便要将伊风伤在掌下。

  他冷笑一声,猛一错步,身形如行云流水,倏然掠上前来,双掌微一交错,在中间画了个圆圈,却又电也似的上下交击而出。

  他这一招掌影缤纷,正是先要乱了对方的眼神,再猛力一击。

  伊风大惊之下,赶紧一塌腰,身形右旋,左掌嗖然击出。

  须知他此时的功力,虽已无殊于一流高手,然而动手的招式,却仍然不见得奇妙。

  他这一招“凤凰单展翅”,虽然神完气足,劲力、部位也恰到好处,在武林中已可算得上是绝妙高招。

  然而在铁面孤行客这种人的眼中,却是普通已极。

  万天萍再次冷笑一声,身形一扭,双掌原式击出,只是改拍为抓,十指箕张,用的正是他名震武林的大力鹰爪神功。

  他这一招省去了变招的时间,自然快迅已极。伊风的左掌刚刚递出,就已觉得人家的双手,已经分向自己的喉头和腹下抓来。

  伊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出道江湖,动手的次数已不下数百次,然而像这样快的招式,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的。

  他来不及转到别的念头,长腰一扭,蹬蹬蹬连退三步,但万天萍如形附影,也跟了上来,双掌各画了个半弧,掌尖微曲,击向伊风的前胸,招式虽变,但腕肘未弯,根本不像普通武林中人在撤招之间,还得费去一些功夫。

  伊风知道,只要自家让人家的指尖搭上一点,那么人家内家“小天星”的掌力,便得接踵而来。他知道,这万天萍人虽瘦小,功力却是最以那种至刚至强的内家掌力见长,哪敢和人家硬碰硬地对掌,脚步一错,又向后面避了开去。

  他心存怯敌之意,越发地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其实他若能静心下来,以他“督”“任”两脉已通后的内家真力,来和万天萍一拼,虽然不能取胜,但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万天萍冷笑连连,口中讥讽道:“就凭你这样的身手,还敢向我老人家说那种狂话?”

  双掌却运掌如风,带着呼呼风声和漫天掌影,上下左右地向伊风劈去。

  伊风虽然勉力支持,但技不如人,只有一步步地后退。

  十余招一过,伊风更见不支。万天萍掌式却倏然一变,由猛攻而变为游斗,他竟想将这曾经折辱过自己的年轻人先凌辱一番,再置之死地。

  是以他出招的手法,就不似方才的威猛沉重;出手的部位,也不再击向伊风的要害。口中却冷讽热骂地将伊风骂个不亦乐乎。

  伊风这一下心里的难受,可更在先前之上!

  只是他功力不及,此刻就是再想逃走,恐怕也不能够了——

  啪的一声,伊风肩头竟中了一掌,虽然隐隐作痛,但却未伤及筋骨。

  伊风知道对方的用意。双掌“泼风八打”,掌风呼呼,但却伤不到对方的毫发。

  他身形渐退,转身之间,忽然看到那“武曲星君”藏宝的秘窟,那封门的巨石,原是由中间旋开,此刻那块巨石便横亘在秘窟洞口的中间,两边露出里面黑黝深邃的洞窟。

  伊风心中一动,脚下错步间,便渐渐向那洞窟里移去。

  万天萍掌影交错,双掌像是两只蝴蝶似的,在伊风身侧四舞。他名垂武林,招式上果有独得之秘,不是一般武林掌法。

  他左掌一圈,倏地反掌挥出,口中却冷漠而讥嘲地笑道:“小孩子!你将‘天星秘笈’拿出,再乖乖向我老人家叩三个头,我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不但放了你,还收你做徒弟,也未可知……”

  伊风暴喝一声,双掌尽了十成力向前猛击。万天萍语声一顿,身形微微后挫。哪知伊风这一招,却是以进为退,掌到中途,就猛地后撤,身形后抑,“金鲤倒穿波”,向后面蹿了过去。

  他已计算好那秘窟的位置,身形在空中猛旋,脚尖一点地,刷地向秘窟中蹿了进去。

  万天萍微惊之下,身形立刻暴起,也直掠入洞。哪知身后风声飒然,他禁不住回头一看,原来那封洞的巨石也随着他的来势而旋了过来。

  就在他回头一愕之间,啪的一声,那块巨石又嵌回洞口山壁之上。万天萍大惊四顾,洞中黑暗得连一丝微光都没有,紧屏住呼吸,双掌当胸,生怕伊风会在黑暗中向自家暗算。

  他却不知道,伊风早有算计,一入洞后,就扳着那块巨石在洞内的一端向外一旋。他自己却在那块巨石将合未合之际,掠出洞去。

  他不但时间、部位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心思过人,才能将人家关进洞窟,而自己却掠出外面。

  铁面孤行客大意之下,竟被伊风封于这黝黑、阴森而深邃的洞窟之内。

  伊风一计得逞,惊魂初定,山风吹到他身上,虽然寒冷,他却觉得非常可爱。

  他略略喘了两口气,让激战之后的心情,平复、松弛下来。

  于是他轻掠至石屋旁,翻身入窗,朦胧之光下,他看到那书生仍俯卧在地上。他暗叹一声,忖道:“他若是死了,那我救他反成了害他了!”

  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仍是活着的,只是晕却了而已、

  他将剩下的珠宝,卷做一包;至于其他珠宝的去向,他已再无这心情去追究了。

  然后他将受伤晕迷的穷书生,搭在肩上,出了石室,掠下山去。

  这穷书生伤愈之后,便带了伊风给他的珠宝,回到尘世,而尘世也多了个挥金如土的阔少。

  只是他自始至终,也弄不清那使他由赤贫变为豪富的侠十,到底是怎么个人呢?

  至于伊风,他凭着自身的智慧,战胜了强于自身的对手,得到了足以傲视武林的秘笈,也得了世间仅有的解药,心情自然是愉快的。

  他身心松弛之下,觉得有难以形容的疲倦。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但经过这么多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情的紧张和一番激战,此刻他当然再也支持不住。一到景东,他就歇下了。

  他睡得自是极沉。因为这些天来,睡觉对他而言,已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

  他梦到他的妻子又回到他的身旁。醒来的时候,却更为怅惘!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朦胧,原来此刻又是深夜了。

  他不想起来,只是静静卧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对人世间的许多事,突然起了另外一种想法。

  他妻子美丽的面庞,在他脑海中翻涌着,一会儿那么深,一会儿又淡了下去。

  突然,他听到窗外的风声中,夹杂有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音。

  这若是在以前,他会毫不迟疑地掠出去,追查这夜行人在深夜之中走动,是为着什么。

  但此刻,他却仍然意兴萧索地躺在床上。

  “别人的事,我又何必去管?”

  他暗忖道:“我的事,不也是没有别人管吗?我在苏东,被天争教的三个金衣香主所困,险些遭了毒手,那时又有谁来管我?我失妻之后,又被逼命,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肯站出来为我说两句话的?”

  他落寞地叹了口气。

  以前,他的思想是笔直的。此刻却随着人间事而有了许多弯曲,而他也远不如以前幸福了!

  深夜绮思,他又想起许多人;他甚至想起那娇小明媚的稚凤麦慧——

  蓦地,窗外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锐利的尖叫,将他的思路打断。

  虽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够自私;但是听到这种惨厉的叫声,他却再也无法在床上静卧下去。

  虽然他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先赶紧将解药送到终南山去;然而一种天生的侠义之心,却在他血液之中奔沸着,而他却无法抗拒这种力量。

  “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关系,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他一面匆匆登上靴子,一面暗忖道:“难道这会又是什么奇人奇事?以前我行走江湖所遇之事,不就都是片刻之间就可解决的吗?”

  他替自己找到了理由。

  于是他用一条丝巾绑住衣襟,将解药和秘笈,都谨慎地揣到怀里。

  他久走江湖,行事已极为小心了。

  然后他身形一动,嗖然从窗中掠了出去,向那惨叫声的来处蹿去。

  他发觉脚下的房屋都是黑暗而沉寂的;而那声惨叫也是那么突兀,一声过后,就再无其他的声响。四下就都是一片静寂,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伊风暗自焦急:“我为什么不快点出来?”

  他四下巡视,这种夜行屋面的勾当,他已有许久不曾试过了。此时髀肉复生,心胸之间,但觉热血沸腾,昔日的豪气,又重新生出!

  他稍微伫立片刻,留意倾听着四下的声音。

  就在他将要失望的时候,蓦地听到一种低低的哀求之声。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向那方向掠去,身形之轻快,像是一只初春的燕子。

  突地,他看到一个窗口中仍有微光,于是他立刻顿住身形,灵巧地在屋面上一翻,“金帘倒挂”,足尖钩在屋檐上,垂首下望。

  屋内有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一人端坐椅上,右手持着长剑,左手的中指,微弹剑身,发出声声陡然之鸣。

  另一人直挺挺跪在他面前,满脸血迹。方才那一声惨叫,想必就是此人发出的。伊风闪目内望,见到这幅景象,心中忖道:“这是什么勾当?”

  方自动念之间,却见那持剑之人,手中之剑一颤,抖起一溜寒光,刷地,竟将那跪着的人的左耳,削了下来,血水四溅。那人运剑一转,竟将那只耳朵挑在剑上。而跪着的人,当然又发出一声惨叫!

  伊风心中一凛,竟发现那持剑之人的长剑上,挑着两只耳朵,不禁大怒!暗忖道:“这厮怎地如此手辣?”

  遂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倒挂着的身形,也随着这一哼,飘落在地上。

  他原以为那持剑之人一定会掠出来。

  哪知人家只冷冷瞟了窗外一眼,却仍然端坐在椅上不动,嗡然一声,又发出一声低吟。

  伊风一怔!却见那人悠闲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侧脸朝着窗口,微微一笑。以一种非常清越,非常悦耳的声音说道:“窗外管闲事的朋友!外面风寒,请移驾进来一坐如何?”

  伊风看到他的脸,苍白而清秀,嘴上微微留有短髭,然而却使他更添了几分男性成熟的风痴,看起来醒目得很,却又没有男人的粗豪之气。

  伊风暗笑自己,怎的自己所遇的,尽是不合常轨的奇事?这人剑削人耳,却仍大剌剌地坐在椅上,仿佛心安理得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动处,看到窗子是开着的。于是他思忖之下,飘身进去,落在那跪着的人身侧。

  却听那持剑之人笑道:“朋友果然好身手!果然不愧为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侠客!哈!哈!”

  他哈哈笑了两声,像是赞美,却又像是嘲弄。

  伊风双目一瞪,朗声道:“阁下和这位有什么梁子?人家既然跪下服输,阁下又何必如此相逼?不是小可多管闲事,只是阁下也未免手辣了一点!”

  话声方住,那持剑之人又哈哈一笑。

  哪知那跪着的汉子,却突地跳了起来,脚踏中门,嗖地一拳,朝伊风当胸击去,口中骂道:“老子的事,要你管什么鸟?”

  拳风荡然,竟是少林伏虎神拳里的妙着;而且他在这种拳法上,至少已有二十年的功力。

  事出意外,这一拳险些打在伊风身上。他再也想不到那持剑之人并未出手,向自己招呼的,却是自己挺身出来相助之人。

  他一惊之下,错步拗身。那汉子不但功力颇深,招式也极为精纯快捷,手肘一沉,双拳同时抢出,“进步撒拦双撞手”,嗖嗖两拳,划了个半弧,击向伊风的左右太阳穴。

  伊风微一塌腰,右掌刷地击出。那人马步一沉,腕肘伸缩间,嗖嗖又是两拳,带着拳风,极快地击向伊风的前肩下胸。

  伊风大怒,喝道:“你疯了?”

  身形一变,掌上再不留情,那种深厚的功力,果然不是那汉子抵挡得住的。

  但那汉子拳沉力猛,招式精纯,竟也是一流身手。一时半刻之间,竟和伊风拆了十数招,打得房中的桌椅俱毁,杯盏乱飞。

  邢持剑之人,仍端坐在椅上,微微发着冷笑,目光却极为留神伊风的步法;右手不时弹着剑脊,发出一声声低吟。

  伊风却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暗骂自己的多事。

  那汉子一面打一面骂道:“兀那你这厮!好没来由?老子情愿朝他跪。情愿被他削耳朵,要你这王八来管什么鸟?老子被他砍下脑袋也情愿,莫说削耳朵!”

  伊风被他骂得心头火起,掌影如风,将这满口粗话的汉子围住。

  那持剑之人哈哈笑道:“古人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朋友!你多管闲事,又何苦来哉?唉!古人之言,实是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伊风几乎气得吐血,微一错步,刷地后退三尺,喝道:“好!我不管就不管——”

  哪知话还未说完,那汉子却又蹿过来,劈面一拳,朝伊风打去,口中仍在不干不净地骂道:“兀那你这厮!撞破了老子的好事,老子非打煞你不可!”

  出拳如雨点般朝伊风打去,竟真的有些要和伊风拼命的样子。

持剑之人仍在嘻嘻笑着,伊风却一头雾水,暗忖道:“这汉子双耳被削,我来救他,他却说我撞破了他的‘好事’,难道他脑子有毛病?难道他是个疯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此事的究竟,只得暗叹自己的倒霉了。

  他心思一分,那汉子立刻又着着抢攻,口中却又喝道:“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王八,老子就不叫伏虎金刚!”

  伊风呀了一声,“原来这汉子就是伏虎金刚。”

  他暗暗忖道:“那么,他却又怎会这样像个疯子似的呢?”

  须知伏虎金刚阮大成,在蜀中颇有盛名,是条没奢遮的汉子,平日也颇得人望;是以伊风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更为奇怪。

  因为他知道这阮大成绝对不是疯子,但他不是疯子,却又怎会如此?

  持剑的那人,始终端坐在那里,望着伊风不断嘻嘻地笑着,看着这两人莫名其妙地打在一处,竟像是觉得非常开心的样子。

  转瞬之间,两人又拆了数招,伊风心中更不耐。须知他此刻的功力,远在阮大成之上。只是他和阮大成素无仇怨,而且他的本意又是为了救人而来,当然不愿以内家功力伤人。

  伏虎金刚阮大成右足朝前一踏,右拳笔直地击出。伊风随意动,捐弃以往的招式不用,双掌微微一交错,各画了个半圈,闪电般地上下交击而出,击向伏虎金刚的喉间、胸下。

  伏虎金刚眼前一花,赶紧往下塌腰,刚刚极力避开此招。

  哪知伊风身形一扭,双掌原式拍出,砰然两声,这两掌竟都是着着实实地击在阮大成身上。他虽未使全力,但已将阮大成击在地上。

  他这两招轻灵曼妙,却正是他和铁面孤行客动手时偷学来的。这两招看来轻描淡写,但转招之间,却比别人快了一倍。

  是以阮大成尚未变招,就被击中,噗地,一跤跌在地上。两眼发怔地看着伊风,心中奇怪,这两招中有什么古怪?

  那持剑之人却弹剑笑道:“好极了!好极了!果然高明得很!小弟佩服之至。”

  伊风的眼睛,却在这两人身上打着转,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这两人是一主一奴?”但是他立刻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伏虎金刚,哪有做人家奴才的道理?”

  阮大成气吼吼地爬起来,虽然被打,却仍然是极为不服气的样子,大有再和伊风一拼之意。

  那持剑之人却笑道:“阮老大!算了吧!你再打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何况你今天只为我牺牲了两只耳朵,又算得了什么?以后有机会,你还是可以再试一试的,反正我……反正你也知道我的。”

  本来一头雾水的伊风,在听了这话之后,越发地莫名其妙了。

  他又有些好笑,弄到现在,这持剑之人,倒成了劝架的了。自己不明不白地打了这场冤枉架,却又是为着什么?

  他心中好生不自在,心中一大堆闷气,不知该出在谁身上好。

  那持剑之人缓缓站起来,朝着伊风微微一笑,朗声道:“朋友高姓大名?深宵相逢,总是有缘。如朋友不弃,不妨留此和小弟作一清谈。”

  他举起茶壶,倒了杯茶,又笑道:“寒夜客来,只得以茶作酒了。”

  伊风两眼发怔,他虽是机变百出,也猜不出这持剑之人是何来路。而且这人对自己忽而讥讽,忽而又谦恭有礼起来;伊风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对他如何态度,是相应不理呢,还是不顾而去?抑或就客客气气地坐下来,和这奇人做个朋友。

  他心中正自犹疑不决,那伏虎金刚却气吼吼地冲过来,大声说道:“你别看他脸子白,他心可没有我阮大成好。我阮大成为你吃尽了苦,现在又被你削下两只耳朵,难道你一点也不可怜我吗?”

  伊风闻言又大愕,不知道这阮大成是否变成了疯子?这种捻酸吃醋的话,怎会用在此时此刻?他是实在有些迷惘了!

  持剑的那人,耳根却像是红了一下,突地将剑身一抖,又溜起一道青蓝色的光华,喝道:“阮老大!你可得放清楚些!你一天到晚跟着我,我若不看你是条汉子,早就砍下你的脑袋了,你还罗嗦什么?何况你耳朵被削,是你心甘情愿,还哀求着我,我才动手的,难道又怪得了谁?”

  伊风听了这些话,越发糊涂。

  那阮大成却哭丧着脸,像是死了爸爸似的,站在那里。脸的两边本来长着耳朵的地方,不停地往下滴着血。伊风看着他这副样子,既像可笑,亦复可怜,可却有些奇怪。心中不禁暗暗忖道:“这伏虎金刚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如今却怎地变成了如此模样?”

  他望了那持剑之人一眼,又接着忖道:“若此人是个女的,那阮大成还可说是单恋成疾。但此人从头到脚,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身上有一丝女人样子呀!”

  江湖上女扮男装之人,比比皆是,伊风见得多了,无论是谁,扮成男装后,总脱不了那种女人气息,伊风可算见得多了。

  此刻这持剑之人,虽然白皙文秀,但嘴上的短髭,根根见肉,这是任何女子也化装不来的。因为贴上去的假须,和从皮肉中生出的,外行人虽难以分辨,但像伊风这种江湖老手,却一望而知。

  一瞬之间,他又觉得对阮大成非常同情,也有些怜悯。

  因为阮大成仍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那么个响当当的汉子,如今竟落到这种地步,这几乎是令人无法相信的事!

  那持剑之人微微一笑,又道:“阁下一言不发,难道是小弟高攀不上吗?”

  语音落到“吗”字上,已变得非常冷漠。

  伊风怔了一下,连声道:“哪里!哪里!”

  举头一望,已有日光斜斜从窗中照进来。

  他无意识地走到窗前,窗外是个非常精致的园子。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处身之所,是一家大户人家后院中的两间精舍。

  于是他对这持剑之人的身份,更起了极大的好奇心,转身道:“小弟伊风,只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承蒙阁下不耻下交,实在惶恐得很……”

  他本想问人家的姓名身份,又不便出口。

  那持剑之人又一笑,道:“以阁下的这种身手,若说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那阁下未免太谦了吧?”

  他也缓缓踱到窗前。伊风才发觉他身材不高,只齐自己的鼻下,心中动了动,却听他又笑着道:“小弟萧南,才是江湖上无名小卒哩!”

  他露齿一笑:“今夜之事,阁下必定有些奇怪;但小弟一解释,阁下就会明白。”

  伊风留意倾听着,但那自称“萧南”之人,话却到此为止,再没有下文,根本没有解释,伊风也仍然一头雾水。

  萧南一回身,拍了拍阮大成的肩头,换了另外一种口气道:“阮老大,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天已经亮了呀!”

  伏虎金刚浓眉一竖,大声道:“你不叫这姓伊的小子走,却偏偏叫我走,干什么呀?”

  萧南双目一张,明亮的双眼里,立刻射出两道利刃般的光芒。

  阮大成竟垂下头。

  伊风暗叹一声,自觉此行弄得灰头土脸。这伏虎金刚话虽说得不客气,但伊风觉得他有些可怜,也犯不上和他争吵,仅仅微笑了一下。

  他目光动处,看到那“萧南”手持之剑的剑尖上,仍挑着两只鲜血淋漓的耳朵。

  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对这“萧南”的为人,也有着说不出来的l厌恶。

  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被削了耳朵的人心甘情愿,那么自己这局外人又能说些什么话呢?

  于是他向“萧南”一拱手,道:“天已大亮,小弟本也该告辞了。”

  阮大成一瞪眼,道:“你走我也走,你要是不走,我可也要在这里多呆一下。”

  他本来满口四川土音,此刻竟学着“萧南”说起官话来。

  伊风有些好笑,但看了他那种狼狈的样子,却又笑不出来。

  他刚一迈步,却听园中一个极为娇嫩的口音笑道:“哎哟!怎么我刚来,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要走要走的,难道你们都不欢迎我来吗?”

  语声方落,门外已袅袅婷婷走进一人来,云鬓高挽,艳光四照,一走进门,秋波就四下一转,给室中平添了几分春色!

  她娇声一笑,向“萧南”道:“还是你有办法,头天刚来,晚上就有两位客人来找你。你姐姐我在这里住了快三年啦,也没有半个人来找我。”

  萧南也笑道:“谁吃了熊心豹胆敢来找你呀?不怕烧得浑身起窟窿。”

  这两人言笑无忌,仿佛甚熟。

  阮大成目定口呆地站着。伊风的两眼却瞪在“萧南”脸上。

  方才那绝艳女子一进来,伊风就觉得有些眼熟;此刻听了“萧南”的活,心中已猜出此人是谁。再看见“萧南”笑声明朗,双目中也满含笑意,只是面上仍没有一丝表情。想到那阮大成所说满含“醋意”的话,心下立时恍然大悟:“原来这‘萧南’却是潇湘妃子萧南苹,怪不得阮大成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也难怪她易钗而弁,我竟看不出来。若是别人,当然奇怪;可是这萧三爷的爱女化了妆,别说我看不出来,恐怕谁也看不出来。”

  他眼睛一望那艳装女子,忖道:“这个一定就是武林第一火器名家火神爷的爱妻“辣手西施”谷晓静了,我和她倒见过一面,不知她还认不认得出来我?奇怪的是,这苏东一个小地方,怎会住着鼎鼎大名的‘武林四美’中的后两位,又偏偏让我碰着了?”

  他脑中一阵混乱,又想到他的妻子“销魂夫人”。原来那萧南,果然就是昔年以易容之术及独门暗器扬名天下的萧旭萧三爷的爱女潇湘妃子。而那艳装女子也不出伊风所料,是火神爷姚清宇的爱妻辣手西施谷晓静。

  昔年“武林四美”名噪天下。这“武林四美”中的头一位,就是伊风的妻子“销魂夫人。”

  再加上潇湘妃子萧南苹、辣手西施谷晓静和昆仑掌门的爱女昆仑玉女崔佩,就是被江湖中人艳称的“武林四美”。后来销魂夫人嫁了铁戟温侯,隐居江南;辣手西施谷晓静嫁了武林中使火器的第一名家姚清宇;潇湘妃子却因为追求之人太多,而她却冷若冰霜,将不少动她脑筋的江湖豪客,伤在她“回风舞柳”剑下,而引起武林中不满后,也渐销声匿迹;昆仑玉女崔佩,却是突然在武林中失去了踪迹。

  于是赫赫一时的“武林四美”,就渐渐在武林中极少被人提起。

  哪知伊风此番远赴滇中,却在这山城里遇着了“武林四美”中的两位。

  辣手西施和销魂夫人,原是素识。伊风昔年和他的妻子畅游五岳时,在泰山玉皇顶上,曾和他们夫妇见过一面。

  此刻他心中忐忑,生怕谷晓静认出了他,悄悄转过脸去。因为他诈死之后,在江湖已成了个见不得人的“黑人”了。

  谷晓静娇笑不休,眼波仍转,见到阮大成,又轻唤了一声,向萧南苹道:“这又是你的杰作吧?人家都说我‘辣手’,可是我看呀,我这‘辣手’两个字的外号,倒不如转送给你还好些。”

  娇声一笑,又道:“快把你小宝剑上的两只耳朵拿下来,鲜血淋淋的怕死人了!”

  萧南苹一抿嘴,笑道:“你别客气了吧,想当年你把人家的脑袋挑到宝剑上,也没说什么怕死人了;现在怎么啦?突然大慈大悲了?”

  伊风站在窗口,留又不是,走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好。

  不禁暗骂自己的多事,好生生地从床上爬起来,来这蹚浑水干什么?

  谷晓静却走到他身侧,笑道:“喂!小兄弟!你贵姓呀?怎么我看你像是面熟得很。”

  伊风唯唯而应,不敢答腔。

  阮大成也不是白痴,受到如此冷落,心里自然大大不是滋味,看了萧南苹一眼,粗声粗气地道:“萧姑娘!我这样对你,你这样对我,唉!我啥子都没得说的!你说要试试我的心,好!我的耳朵都削掉了,你还是……唉!只怪我阮大成生得丑,我——我走了。”

  他越说越不是味,说到后来,声音里竟带着哭腔,一转身,蹬蹬蹬,朝门外大步走了出去,萧南苹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伊风见到他魁伟的背影消失大门外,却听萧南苹啐道:“癞哈蟆!”

  伊风不禁不屑地望了她一眼,觉得阮大成虽然可怜,却也替男人丢尽了脸,两道眉皱到一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谷晓静眼珠一转,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俏叹了一声,道:“这也不能怪萧家妹子,这年头有些男子,你不这样对付他们,他们就自以为蛮不错的,像苍蝇似的叮在你后面,确实讨厌!”

  她娇笑一下:“要是天下的男人都像你,那就没事了。”

  伊风脸一红,想到自己以前还不是整天跟在销魂夫人后面,心里有些不自在,大有后悔自己以前也丢了人的意思。

  萧南苹一笑,道:“你们一个姑娘,一个妹子的,把我叫得也装不成男人了。”

  伸手在脸上一抹,一个绝美的面容,便奇迹般地出现了。

  伊风眼前又一亮,大为赞服那“萧三爷”的易容之术,忖道:“难怪萧三爷以前曾以十一个名字出现江湖;而且若不是他自己在武林大会上自己宣布了出来,江湖上谁也不知道这十一个人,其实只是一个人。现在从他女儿身上,就可以看出他易容术的神妙了。”

  眼光却不自觉地又瞟到萧南苹身上。

  谷晓静笑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下,我去替你们弄些粥来。”

  她轻叹了口气:“姚老二这些年来身体越发坏了,到现在还没有起来。”

  萧南苹“噗哧”一笑,道:“小姐夫还在睡呀,他跟你在一起这么些年,身体要是还不坏,那才是没有道理了哩!”

  说到这里,她的脸也不禁红了起来,谷晓静笑着跑过去打她,一面俏骂道:“看你这张缺德嘴,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准保比铁戟温侯吕南人还要倒霉!”

  伊风暗暗长叹了一声,江湖中人竟将他比做倒霉的对象,他不禁有点自怜,也有些自责,觉得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了,拱手道:“谷姑娘!不用麻烦了——”

  他话未说完,却被谷晓静打断了话头,用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笑道:“咦!怎么知道我姓谷?”

  眼睛一眨:“喂!我看你越发面熟,我们以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吧?我想想——”

  伊风一惊,连忙道:“小可的确没有这份荣幸见过姑娘,只是‘辣手西施’名满天下,小可也曾常常听到过姑娘的名字,所以才知道的。”

  谷晓静“哦”了一声,仍然有些不相信的意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伊风暗忖:“我早该走了的,等一下那火神爷若也到此间来,那就一定认得我了。我诈死之事若传出江湖,非但是个笑话,天争教势必又要再来搜寻我,那我连安心静练武功都不能够了。”

  他越想越觉此行实在冤枉,身子一转,先走到门口,才拱手道:“小可无状打扰了两位许久,实在该死,日后再来谢罪吧!”

  话一说完,不等人家的答复,转头急急向外走去。

  他却没有想到,他这么一来,是否会更引起人家的怀疑?

  走到园中,满园的花木,此刻多半凋零;园侧的半池枯荷,只剩了断梗残枝。积雪末落,新霜迹在;寒风吹过,寒飚袭人。

  他大步而行,当然不会有心情来领略这残冬的小园景色。

  眼角动处,看到墙角有个朱红的小门,连忙走了过去。

  他急步而行,哪知在他距离那小门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身侧“嗖嗖”两道风声掠了过去。

  他定睛一看,那辣手西施和潇湘妃子竟施展身法,掠到了他的前面,堵在那小门的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又一惊,不知这两人是何用意。哪知谷晓静却指着他笑道:“你别走!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就是铁戟温侯吕南人。”

  伊风连忙道:“姑娘认错了人吧?”

  谷晓静咯咯笑道:“你别急!你别急!我才不会认错呢。那年在泰山玉皇顶上,我见过你,现在才想起来——”

  伊风惶急之下,一塌腰,向上掠去,想一溜了之。

  谷晓静笑道:“你跑什么?”

  柳腰一扭,也迎了上来。

  伊风在空中一转势,右掌竟向谷晓静劈去,身形却努力向左一扭,想越墙而去。

  哪知又是一声厉喝:“什么人在此撒野?”

  伊风来不及回头去看,只觉有一缕劲风,击向自己的左肋。风声锐利,显见这发暗器之人手劲极大。

  伊风在空中已转过一势,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在空中借力转折,而那暗器也眼看就要打在他的身上。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他只听到“波”的一声,左侧溜起一片蓝色的火焰,原来有人也用暗器将击向他的暗器击落了。

  他心头一凛,知道击向自己的暗器,正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火神珠”。

  心神一分之下,击向谷晓静的右掌当然落空。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溜出此间,只得提着气轻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飞快地掠了过来,口中大喝着道:“萧大妹子!你怎的将我的暗器击落了!”

  身形一顿,停在伊风对面,正自扬掌待击,看到伊风的面容,忽地“呀”地叫了出来。

  这身材矮胖的汉子,自然就是火神爷姚清宇了,他惊唤之后,道:“你不是吕南人吕老弟吗?怎会跑到这里来,好极,好极!”

  他大笑几声,走过去拉着伊风的臂膀,一面说道:“武林中都传说你死了,我可不相信,就凭你寒铁双戟上的功夫,难道还会让别人占了便宜?我就想你一定是在玩花样……”

  他又极为豪爽地大笑了两声,拍着伊风的肩头朗声笑道:“快进去坐!快进去坐!我们老哥儿俩倒得好好谈谈。”

  伊风唯唯应着,心中老大不是滋味。他和这火神爷姚清宇虽见过数面,但却不是深交,此刻人家这么热情地招呼他,他当然高兴。

  但是他行藏一露,后患无穷,又令他颇不自在。

  谷晓静也走过来笑道:“刚才他还藏头露尾的,生怕别人知道他没死。喂!我说吕老弟呀!你堂堂一个成名露脸的英雄,可不能这么着!有什么好怕的?你老婆丢了你的人,你可不能再替自己丢人啦!”

  伊风——他自誓不能雪耻,就不再以吕南人的名字出现人世,是以,我们此刻也只得还称呼他这个名字——此刻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乱七八糟的什么滋味都有。

  虽然他知道这姚清宇大妇都是性情人物,但自己的行藏泄漏,仍使他不安;而这种不安中,又有对他们夫妇这种热情的感激。听了谷晓静的话,却又有些惭愧;想到自己的妻子,又有些羞怒。

  于是他在清晨凛冽的寒风里愕住了,脑中混混沌沌的。直到姚清宇将他拉入了前房的客厅,安排他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上,他脑中的那种混沌的感觉,仍然未曾完全消失。

  他随口应着他们向他问着的话。骤然接触到这些和他以前的那一段日子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他觉得奇怪与不安。因为这两年来,他几乎已将已往的那一段日子,完全忘却了。

  他随时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伊风,只是江湖上一个无名无姓的人;而绝不是曾在江湖上显赫过一时的铁戟温侯吕南人。

  而他也确乎忘记了自己,直到此刻,他骤然又被人家拉回到以往的时日中去,因为这些人只知道他是吕南人,也都只把他当做吕南人看。

  他自怜地一笑,暗忖道:“他们把我看做什么?看做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看不住的可怜虫!”

  在姚清宇那些人问着他话的时候,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使得姚清宇等三人,表面上虽在笑着,心中也在为他叹息。尤其是萧南苹,她一双明眸,自始至终,就始终望着他的脸,他虽然对她很冷漠,甚至可以说是很轻蔑,但她却莫名其妙地对他起了好感。

  姚清宇豪爽地笑道:“吕老弟!你先在这里住几天,让我带你散散心。你放心好了,你的行踪不愿被别人知道,我们也绝不会对别人说的。”

  伊风感激地一笑,道:“多谢姚大哥的盛意,只是小弟实在因着急事,要赶到终南山去。”

  姚清宇咦了一声,有些惊讶地说道:“你也要到终南山去?”

  手一抚额,又沉吟道:“可是终南山的会期,离现在还有半个月呀。我准备过几天再动身,你那么急干什么?难道你先赶到终南山去,还有着什么别的事吗?”

  伊风却一惊,问道:“什么会期?”

  听了“会期”两字,他大惊,以为是“超渡亡魂”那一类的会期:“难道终南弟子已等不及我,全死了?”

  姚清宇微怔道:“你难道不知道?”

  他微顿又道:“终南山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掌门人玄门一鹤突然死了,终南弟子柬邀天下武林,在二月廿四日花朝节那一天,重选终南掌门。我也接到请柬了,是昨天晚上由终南弟子骑着快马送到的。”

  他微喟又道:“最奇怪的是,我问那终南弟子‘掌门人是怎么死的?’他却支支唔唔地不肯说。我问他‘死了多久?’他却说才死了两天。掌门才死了两天,就急着另选掌门,而且这终南弟子既未带黑,也没有半点悲戚之容,我就觉得事情大有蹊跷呢!”

  伊风听完,又怔住了。他弄不懂身中不治之毒的终南弟子,为什么都没有死?死的却是没有中毒的终南掌门。他知道在自己离开终南山的这一段时期里,终南山一定又生出巨变。“但是什么变故呢?”他却又茫然。他想到孙敏母女:“不知道她们还在不在那里了?”

  心中竟然非常关心,他自己也不明了自己这种关心的由来。

  一时之间,他脑海中转呀转的,竟然都是孙敏那亲切的目光,亲切的笑容。于是他连忙强制着自己,不敢再想下去。一抬头,却和萧南苹的目光碰个正着。他久经世故,当然知道萧南苹目光中的含义,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些天来,他曾遇到各种事,而这些事却又都是非常奇怪的!

  他暗笑自己,他的一牛,许多重要的转变,都是因着女人。

  “女人……”他茫然地笑了。

  含着笑意的目光,却平视着仍在向他注视着的萧南苹。

  “我该留下来呢,抑或是离去?”他反复地问着自己。

  有许多种理由认为他该留下来,又有许多理由认为他该离去。

  这当然是因为他已确信终南中毒弟子,都已获得解救,而并未等待他的解药之故。

  “但为什么呢?”他又有探索终南山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化的好奇心以及对某些人渴欲一见的心情,这是他亟欲离此的理由。

  他反复探索着,仿佛已知道,无论他决定离去或留下,都对他这一生,有着极重大的关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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