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内外杀声震天,原本平静的温州城仿佛炸开了锅。北门城门口已经摆上了十几具尸体,血腥味在春日的阳光中弥散。
玄月冲到城门口,护住城门,贼子从三面围攻,玄月拼命撑持。虽然玄月身手了得,单打独斗鲜有对手,但是在群架中,敌人拿着长兵器围攻,她也是应付困难。张问捡起地上的一把剑,挥舞着喊道:“冲,快去接应玄月!”说罢带头冲了上去,众侍卫将张问护在中间,向城门口靠拢。
袭击城门的内应乱贼被张问带的十几个侍卫一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是混乱,无法抵挡从城楼上进攻的军队,片刻就被杀死大半。军士们扑下楼梯,杀入战团。乱贼见势不妙,便向城中逃窜,众军追了上去,拿着弓箭边追边射,那些乱贼被杀得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只听得“哐”地一声巨响,城门颤抖一下。“不好,乱贼在撞城门了!”
又是“哐”地一声,听得“喀嚓”一下,城门上唯一的一根横木被大力压折了,城门摇摇欲坠。
张问情急之下用肩膀顶住城门,面前的几个侍卫也使劲推住。张问大喊道:“快把横木安上去!”两个侍卫急忙抬起地上的一根木头,放了上去。正在这时,又“哐”地一声,张问等人被弹得摔倒在地,张问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
幸好及时放上了横木,不然非得被撞破了城门不可。众军随即奔了过来,抬起其他木头,挡住了城门。
张问长嘘了一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问一个将领道:“薛大人在哪个谯楼?”
将领答道:“就在那边的谯楼上督战。”
张问听罢向谯楼过去,上了谯楼,见薛可守正在里面。一个军士说道:“知府大人,张大人来了。”
薛可守转过身来,哭丧着脸道:“城外有几万人攻城,温州被团团围住,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得派人冲出去求援啊!”
“城门都加强戒备了吗?”
薛可守点点头道:“学生已下令加派人手防备。”
跟着张问上来的那个将领道:“末将奉命守备北门,刚刚到城墙上,就见乱贼内应企图打开城门,我们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冲下城墙,险些被乱贼开了城门。幸好张大人带人及时赶到,突袭内应,才得以保住城门。”
薛可守搓着手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大人神机妙算令学生五体投地。”
将领道:“军中兄弟们早就听说过张大人的威名,在辽东以两万兵马大败建虏三万铁骑,用兵如神,兄弟们听说张大人恰好在温州,都想见见大人,可就是没那个福分。”
张问笑道:“承蒙诸位兄弟看得起本官。”
将领疑惑道:“大人是如何知道内应会从北门袭击的?”
张问道:“我入城时,注意看了一下,北门的难民明显比其他地方密集。”
将领听罢恍然大悟。张问看向薛可守道:“薛大人打算如何退敌?”
“贼军数万,城中守备、皂隶、壮丁,持有兵器者,凑足才五千,寡不敌众,只能凭城固守,等待省里调遣大军。”
张问皱眉心道,这厮和老子一样,是科举出身,而且比我还不会打仗。张问至少还有几场实战经验,肚子里也学了许多兵法战例。他默不作声,在嘹望孔中看了许久,城外的光景乍一看的确可怕,密密麻麻得全是人,就如洪水一般,仿佛随时可能把城池给冲垮了。
薛可守见张问不说话,便陪着小心道:“大人威名在外,用兵如神,学生维大人马首是瞻,请大人布置退兵之策。”
张问回过头,看了一眼谯楼中的几个人,说道:“我的退兵之策,就是先让百姓壮丁上城驻防,然后将主力调出城外,组成阵营和乱贼决战。”
薛可守一听,瞪圆了双目,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张问,好像在说:你不是疯了吧?
“这……这……大人明鉴,咱们有高墙依托,城中粮草充足,完全可以固城而守,且兵力不足,何以要出城野战啊?”
张问指着城墙外面道:“看似人多,实际上大部分是实实在在的难民,根本没有战斗力,连兵器都没有,不过是饿着肚子跟着闹腾,想进城抢掠。据我估计,贼军至多一万人,且贼军是白莲教众临时收编的福建饥民,缺少训练,没有军纪,整个一乌合之众。这样的一群人有何可怕?”
薛可守哭丧着脸劝道:“当此危急关头,学生也不怕遮丑,咱们的人,也不是那么经打啊,和辽东身经百战的精兵老将可是比不得。特别是那些皂隶,大部分是学生前不久临时从各地发票召集的壮丁。”
张问道:“不用害怕,五千对一万,咱们兵器精良,照样有胜算,且贼军杂合在饥民之中,混乱异常,我们的阵营又多了几分胜算。”
薛可守道:“兵器只能靠长杆枪和弓箭,城头上那几门炮也还凑合,火器却是不好用。上边调配下来的,经常炸膛,还有许多是坏的,根本没法用。”
“我已经决定了,出城决战。”张问断然说道,“贼军原本是想靠内应破城,没有准备云梯等攻城器械,所以才一时拿城池没有办法。如果这样拖下去,迟早他们会搬来器械,到时候咱们军心不稳,在城上死守,不定能守得住。”
薛可守听到张问如此说,也不再反对,便拱手道:“大人既已布置战策,学生都听您的。”
张问遂下令主力从城楼上撤下来,换上壮丁百姓助防。而主力则在南城门集结,组成编队。前锋是两百鸟铳手,原本有大量火器,但是质量不行,只能选出两百支勉强能用的鸟铳应付。
张问寻来一身盔甲穿在身上,戴了铁盔,增加点安全保障,以防被流矢打中一下就玩完。他穿戴好盔甲,就带着侍卫来到军前。
此时的军纪还算良好,至少都排成了队列。张问大声说道:“我听军中有人说,想看看辽东大破三万建虏铁骑的张问是什么模样,我现在就在这里,大家看看吧。”
众军的情绪顿时被调动起来,特别是那些守备军,是职业军士,平时常听一些打仗的故事,此时最是激动,高呼:“张问……张问……”
张问骑马从军前巡视而过,高声道:“诸位兄弟,想升官吗,想领赏吗。跟着我出城,击败城外的那帮乌合之众,就能升官发财!”
军队里顿时欢呼一片,士气高涨。
此时旁边一栋房子的窗前,柳影怜正在看张问,她见到面前的军队变得嗷嗷直叫,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钱大人千算万算,怎么没想到张问是从辽东回来的?”
旁边一个侍卫忍不住说道:“这个张问,先是跟着杜松在苏子河大战建虏,杜松轻敌冒进全军覆没,张问带着残兵败将和几万建虏铁骑周旋数日;几千残兵饿了四五天、弹尽粮绝,却在鸦鹄关歼灭建虏追兵三千人,回到关中。不久之后,在清河堡聚兵两万、并刘铤等猛将,与建虏三万铁骑决战,大破建虏,击毙贝勒皇太极、活捉努尔哈赤,其用兵之法不可小窥。”
侍卫这么一说,柳影怜的心里冒出两个字:英雄。柳影怜“唉”了一声,说道:“他本是国家栋梁,何以会和魏阉同流合污,陷害忠良?”
侍卫默不作声。柳影怜又道:“如果张问获胜,我只能来生再报钱大人的情意了。”
张问鼓舞了一顿士气,又喊道:“武枪弄棒的人,就得讲一个勇字,临阵退缩者、祸乱军心者,本官绝不姑息!来人,命令城上的大炮装霹雳弹,城门一开,就给我轰!”
“得令!”
一切准备妥当,军队开进到南门门口,以鸟铳手在前,骑兵在中,步军在后,张问亲临中军,准备出城作战。在一声长长的“开城门……”的喊声中,城门大开。“轰轰……”城墙上的火炮依次巨响。
张问大喊“出城”,遂带领全军冲出城外。城外的贼军裹挟着难民,在大炮的轰击下更是乱成一团乱麻,此时见城门打开,军队冲将出来,贼军乱民推推攘攘闹腾一片,提着各式兵器就冲了上来。
“砰砰砰……”突然一阵密密的巨响,官军队列中腾起一片白烟,弹丸呼啸着打进人群。贼军密得不成样子,轮射过来,前面倒地一片。还没回过神来,官军前锋已经交换了队列,又一阵巨响,贼军死伤多人,被吓得大惊失色。地上鲜血横流,惨叫四起,混乱的人群惊慌失措,特别是那些手无寸铁被裹挟的难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有的停止前进,有的往后面躲。
前面的后腿,后面的拥挤,有些人被推倒在地,身上顿时挨了无数脚掌,甚至被活生生给踩死。贼军中有人大喊:“咱们人多,冲过去灭了他们!”“冲啊……”
问题不是不想冲过去群殴,问题是大多数人都想在后面看前面的人过去群殴,造成了拥堵混乱。
这么一番倒腾,官军早就在各将领的喊叫命令声中组成了方阵,横在乱军面前。只见方阵中的兵马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利器,十分吓人,而且方阵前面那些拿火棍的兵乐不知疲地换着开枪。
官军的弓箭手都还在后面没动,参与射击的,只有两百鸟铳手。就两百人数轮射击,就让贼军乱成一团争相逃跑。
张问随即下令骑兵追击,几百骑兵冲出方阵,杀了过去。南门外的贼军、难民,成千上万,就这样被几百个骑兵追得到处乱跑,死伤一片。铁骑与刀锋,分不清哪些是乱贼,哪些是可怜的饥饿的难民,一律践踏、砍杀,血流成河。
官军胜了一仗,众军欢呼声震天动地,高呼万岁。张问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刚出城他就知道南门的这群人不堪一击,之所以选择从南门出城,是因为南门贼军最薄弱,可以先站好阵脚排好阵营。以免还没整顿好阵营,就被乱军冲在一起,群殴陪掉本钱;而且张问刚接手指挥这支队伍,主将和官兵还需要磨合信任,先胜一场,军纪就会更好保持。
实战再次证明,在战场上不是人多就厉害,比如辽东的明军和建虏打,就经常以多败少。
官军阵营整顿了一下,继续向东门挺进,队伍严明,东门的乱军也是相差不大,毫无组织,想凭借人多冲垮官兵,结果在前期伤亡的时候,就失去勇气,半途而废争相逃窜……一群难民夹杂着杂牌起义军,能有什么勇气和军纪可言?官军照样从后面追杀,交换比非常高。
张问见状松了一口气,看来带着人马绕成一圈就可以退敌了。不料正在这时,前面出现了数千队列整齐的兵马,这让张问吃了一惊。
东、南两个方向的贼军都被击破,北门的贼军主力有了准备,知道裹挟难民凭借人多想冲破这支官军不太可能,于是把军队从难民中分离出来,准备和官军对决一战。
两军对峙,双方总兵力一万多人,战场上却显得格外安静,倒是远处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阳光明媚,这是一个好天气。
张问骑在马上,观察了一阵贼军的阵势,心道:这股人马,起码还能算是军队。他心里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因为手里这几千人马也不是多能打的人马。一下子胜了还好,如果陷入血战,能不能保证军纪就很难说了。
这样的野战,胜负不在哪边的功夫高,主要看军心。如果有一边坚持不住,就可能造成溃散,然后就等着别人从背后追杀,死伤惨重、全军大败;如果两边都熬着,那就很难分出胜负了。
张问寻思着,自己这边大部分是从地方上召集的壮丁,这些人不久前还是平民百姓,张问可不认为大明朝廷多得人心。贫富悬殊过大,平民衣食困难,却看到地主、官吏穷奢极欲,这样的情况下,平民真愿意为政府送命?
倒是那一千守备,可能还靠得住些,起码是职业军士,靠打仗吃饭,官家养着还能有口饭吃,要是军队散伙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张问考虑了各种因素后,下令调整队形,将一千守备调到最前面,避免造成大量伤亡的时候前面溃散。如果一千人都拼光了还没分出胜负,那就是说贼军军纪严明,军心稳定。这样的话,还打什么?跟着败军飞快逃命是正事。
调整了新的队伍之后,张问喊道:“前锋将士听着,战死的,每人一百两安家费;临阵退缩者,斩,一文钱也没有!鸣鼓,出击!”
在鼓号声中,官军缓缓逼近,靠近到一百步之时,鸟铳手开始射击。贼军随即冲了过来,进入弓箭射程,双方各自放箭,空中箭如雨下,喊声震天。
“杀……”短兵相接之时,众人发出一声声大吼,恐惧随之来临。那刀枪扎进人身上,是用命来拼,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人呢。
杀声震天,几乎都是人们呼喊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就犹如从悬崖上跳,在空中降落时谁不拼命叫喊?
两军接触的一条线上,鲜血如雨点一样飞洒,疯狂万分。人挤人,队伍十分密集,左右根本没有活动躲闪的空间,都是用命换命。
张问紧紧握着剑柄,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十分紧张地看着战场上的情况。守备军都在前锋,如果那一千人拼完,后面这些壮丁肯定顶不住死亡的压力,再说他们也不愿意为了官府送命。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每一瞬间,张问都像度过了一年。他见双方不断伤亡的情况下,贼军仍然没有溃散,已经随时准备掉吗逃命。虽然用兵如神百战百胜的名声很珍贵,但是相比之下,张问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最重要。
今日就算吃了败仗,张问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误,他只能鼓舞士气,排兵布阵,能不能扛住,还得官兵们去执行,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办法。
守备军怒吼着,拼命血战,在生死关头,他们没有多么崇高的想法,只是上面说了,战死有钱安家,逃跑斩首,受过大量训练的军人脑子里有军纪和命令,别无选择。
终于,在鲜血面前,贼军咬不动官军的铁盘阵营,开始恐惧退却,在他们眼里,上去等于送死。这种时候退却等于战败,密集的人群里,前边掉头要逃,后边的更不愿意在前面送死,或被前面的人冲乱,或是跟随大流,转身逃命。
阵营溃散,对付起来就简单了,追击砍背就行。逃兵背上没长眼睛,只能挨刀。追击的时候,用骑兵是最有效的,逃兵跑又跑不过,打又没有勇气,除了死还能怎样呢。官兵是步骑一起追击,跟在后面痛快地屠杀。
张问见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