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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节 温言在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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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闻昔者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召公用政,天下安宁。頂点小说,诗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今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然朕不敏,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

  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不能远达也。

  间者累年,旱蝗风水,侵略中国,多害农耕。

  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内志,所施方略,或有遗漏,更重吾之不德也。

  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或忘于心。

  于是乃欲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校。

  自诏之后,凡四百石以上官员佐吏升迁任免,皆前至甘棠,听文学,习律法,稽参政务,祈进民心。从此往后,不历甘棠,不得升迁。

  郡国皆如令!”

  当平陆候刘礼将天子的要求传回去后。

  这封帛书立刻就被复印成了无数份,每一个列侯的手里都得到了一份。

  “好大的雄心!”曲周候俪寄将帛书放下,在心中暗自叹息着。

  作为特进元老,俪寄明天是不需要上朝的。

  这这封帛书上的内容,却让俪寄生出一股明日上朝的冲动。

  实在是这道诏书假如得以执行,那么影响,将是无穷大。

  这是一个不亚于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的伟大举措。

  可以想象,若此诏在廷议上三读通过。

  那么从此以后。朝廷就将真正的掌握住全国。

  四百石以上官员佐吏升迁任免,都要去一个所谓的甘棠学习一段时间,然后才能走上新的工作岗位。

  在这个政策之下,列侯官宦权贵对政坛和官府的影响力将降到最低。

  而且,天子的用意还不止于此。

  通过这个甘棠学校,天子能非常轻松且容易的将他的恩惠与理念。传播给官员,灌输给官员。

  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出现天子高高在上,跟中下层的官员交流个沟通基本为零的事情。

  这将极大的加强君权。

  更尤为重要的是,这个全新的政策,将改变游戏规则。

  以往,郡国的郡守郡尉,可以将许多官职,通过暗箱操作。私相授受给自己人。

  列侯们更是通过潜规则,将那些自己人推上去,而将异己者排除在仕途的门外。

  譬如,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期发生的著名的张廷尉虎圈劝谏的故事,就很形象的说明了,列侯官宦集团,是怎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和排挤异己者。

  而一旦这个政策公布。

  那再想玩暗箱操作,就有难度了。

  作为列侯中的异类。时常被人冷嘲热讽的俪寄,真是恨不得明天亲自出现在廷议会场。只要一想到那些过去对他冷言冷语的家伙们在朝会上吃瘪的神态,俪寄就感觉浑身上都舒爽极了!

  俪寄舒服了,自然就有人不开心了。

  “陛下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士大夫列侯体面呢?”有人揪着诏书里的那句‘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内志’愤愤不平的说道。

  周围不少人心有戚戚然的点头:“正是,陛下用词委实过了!”

  怎么能这样裸的打脸呢?

  而且,列侯勋贵们向来自我感觉良好。

  猛然间被皇帝一巴掌扇下来,顿时就都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们也就仅能抓住诏书上的这个问题来做评论。却根本无法动摇这诏书的核心——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学,以训天下。

  如今诸子百家,朝野内外,所有势力一致认可的圣人。只有一个——周公姬旦。

  而作为周公的副手,召公即便算不上圣人,最起码也是个半圣。

  犹为重要的是,天子打的旗号是,复兴召公甘棠之政。

  甘棠之政的由来,是因为召公当年在世时,常常在甘棠树下施政、发令,训诫官员,告喻百姓,于是有了成语甘棠遗爱。

  如今,天子要将这个典故具现出来,没有人能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实际上,列侯士大夫们也完全不反对,天子玩玩复古,摆摆poss。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天子是打着复兴召公之政,存亡续断,绝往圣之绝学的名义,在往里面使劲掺私货。

  脑子不傻的都知道。

  真要被天子玩成功了,那以后自己家里的草包子弟,糊涂亲戚,还怎么当官,还怎么鱼肉乡里?

  更恐怖的是——假如以后四百石以上的升迁任免,都要去那个所谓的甘棠里走一趟,学习几个月,然后才能准许上岗。

  那还要列侯、勋贵做咩?

  这才是列侯们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的原因所在。

  “据说陛下将此诏与加恩令绑在一起……”角落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可不是吗?”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啊……”无数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加恩令,大家虽然从未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但是,有关这个针对列侯功臣阶级的全新福利大礼包的内容,却早就传到人尽皆知了。

  以列侯现有食邑户数为基准,在辽东新化朝鲜之地,重新分封一块土地,赐予列侯作为褒奖功臣的赏赐。

  时至如今,长安的列侯们对新化的印象已经迅速从‘不毛之地’‘寒苦穷困之恶地’变成了塞外蜀郡,东北膏腴。

  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新化城开始向长安输送晒干的鱼干后。

  列侯们都快疯掉了!

  进入八月后,新化城平均每天由海路向秦皇岛输送至少一百石晒干的鱼干。

  最近半个月,其鱼干输送量更是达到了令人膛目结舌的三百石每日。

  一石鱼干。目前市价至少千钱。

  换句话说,新化现在每天都在不断的产出黄橙橙的小可爱,而且,越产越多。

  来自楼船将军衙门的奏疏,更是让无数人眼睛都红了。

  其奏报的有关黑水河洄游鱼群的盛况,让列侯们恨不能马上在自己身上插个翅膀飞过去一睹风光。

  这么大一块肥肉。都到了嘴边了。

  想要让列侯们忍着不吃,那是不可能的。

  但想要吃下肚子,就得通过甘棠诏——现在已经有人这么称呼这个诏令了。

  “要不,我等先观望观望?”有人提议说:“反正,天塌下来,也还有个高的顶着!”

  是的,官宦士大夫阶级,恐怕也不会待见那甘棠诏。

  况且,丞相周亚夫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值得商榷。

  在座的列侯都觉得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就不要上去凑热闹,免得被天子记恨了吧。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赞道:“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前不久郅都挥舞大棒,将列侯们吓坏了。

  没有人愿意,再去触怒天子。

  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被精神病不是?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

  周亚夫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提着宽大的绶带。周亚夫回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长子周韬,吩咐道:“今天韬儿与我一同去上朝罢!”

  周韬闻言。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点头道:“诺!”

  周亚夫却是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弥漫在浓雾中的街道闾里,问着自己的长子:“你可知道,今日,为父为何要带你上朝?”

  周韬一愣,低头沉默不语。

  周亚夫见此。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平日里为父叫你多读书,多读书,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真不知,有朝一日。为父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周氏,你该怎么维系!”

  周韬却低着头道:“父亲大人定能长命百岁,儿子只求日夜承欢膝下……”

  见着长子一脸诚恳真挚的样子,周亚夫也只能叹息一声。

  周亚夫深知,自己的长子老实木讷,个性单纯,未来很难有什么政治前途。

  所以,周亚夫一直都没有按照传统,将自己的长子带在身边,一同上朝,培养其政治兴趣和前途。

  如今看来,当初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以周韬的性格,他若去当官,肯定会被上级跟下级坑的泪流满面,五体投地,还要给他们背锅。

  对周亚夫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找了个不错的女婿。

  东成候义纵。

  对义纵,周亚夫的期望值非常高,甚至,将之视为自己的政治衣钵传人。

  只是,女婿再怎么样,也是外人。

  唯有儿子,才是将来承继香火,供养宗庙祖宗的人啊。

  “今日上朝,主要是议两个事情,其一是甘棠之策,这个你不用管,也不该由你管,为父自会陈说,但其二,那加恩令,韬儿就必须出面,向天子恳请,准许将加恩于为父的条候封邑之土,转赠给你的堂兄和仲父,你可明白了?”周亚夫语重心长的对着儿子说道。

  家族越大,事情就越麻烦。

  尤其是周亚夫现在身上挂着条候和长平侯这两个爵位,就更是棘手无比。

  其中长平侯的爵位,毋庸置疑将来会给长子。

  但条候的爵位就未必了。

  大哥的儿子,老二跟他的儿子们,可都眼巴巴的盯着呢!

  周韬只是木讷,却一点也不傻。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连忙恭身拜道:“诺,儿子知道了!”

  封国食邑与爵位,是家族的根本,不会有列侯愿意拱手让出,哪怕,让渡的人是自己的亲戚。

  更何况,条候的爵位,岂是那么轻易能让的?

  条候可是绛候改封而来的爵位。

  是代表周氏嫡系的象征,无论是周亚夫还是周韬,都会誓死捍卫条候的光荣。

  对于这个时代的贵族来说,谁是主干,谁是枝干,这不仅仅是一个面子问题,更是事关家族兴衰,子孙后代的大事。

  所以,周亚夫宁愿放弃唾手而来的加恩食邑,也不想在未来,因此而打官司。

  因为一旦打起官司来了,那,周家就已经失败了。

  周亚夫刚刚乘上丞相的马车,出门不久,就迎面遇上了早在路口等候的太仆袁盎。

  “丞相!”袁盎笑呵呵的迎上前来,恭身行礼。

  “太仆安好!”周亚夫也连忙下车回礼。

  周韬也立刻跟上来,对着袁盎大礼拜道:“小子拜见丝公!”

  袁盎见了周韬也穿着朝服,笑着道:“大郎已是丈夫矣!”

  寒暄一阵后,袁盎走到周亚夫身前,低声问道:“今日朝议,陛下欲行‘甘棠之政’,丞相以为,此事能成还是不能成?”

  周亚夫看着袁盎。

  作为丞相,周亚夫知道很多别人都无法知道的事情内幕。

  来自天下郡国的监察御史和丞相府下派的采风、采诗团,都源源不断的将天下郡国的现状情报传递到周亚夫案前。

  是以,周亚夫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单纯的以为袁盎的‘知己遍天下’,是因其人格魅力所致。

  四年前,晁错弹劾袁盎受贿,与吴王刘濞私通,并最终将袁盎逐出政坛,几乎打落尘埃不得翻身。

  虽然目前大都都以为袁盎是被冤枉的。

  但实际上呢?

  谁知道?

  “大概晁错、先帝还有袁盎自己清楚……”周亚夫心里想着。

  空穴未必无风,汉家政坛上贿赂成风。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周亚夫自己也曾经给人说过情,行过方便,当然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

  所以,周亚夫也没有对袁盎有任何成见。

  毕竟,在周亚夫眼中看来,袁盎虽然可能有些缺点。

  但总的来说,跟他一样,都是希望这个国家,这个王朝能更加强盛,强大。

  看着袁盎的眼睛,周亚夫笑着道:“太仆早知道结果,何必再来问某?”

  当今天子的优势太大了!

  朝廷内部已经没有能制衡他的人存在了。

  即使是群臣全部反对,但假如天子一意孤行,也照样能推动。

  且老刘家的秉性,向来吃软不吃硬,认准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况且,周亚夫觉得这个甘棠之政很好。

  虽然不大清楚,这所谓的甘棠之校如何运作,对入读的官员会不会有倘若不合格就惩罚的规定。

  但毋庸置疑,它将改写游戏规则,将大量的滥竽充数的草包和纨绔甄别出来,更能强化中央威权,加强对国家的控制。

  这样的好事,周亚夫当然支持。

  事实上,三公九卿里就没有不支持的。

  但周亚夫很清楚,廷议上通过,不代表就能落实。

  真正的阻力,将来自地方和地方上的列侯、官宦家族。

  在过去,他们把持着全国除关中和河南、蜀郡外的几乎所有基层官职,将之私相授受,视作自己天赋的权力。

  想要他们认同并支持这个政策,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而假如只有中央甘棠,而无郡国甘棠的话。

  那这个政策就等于是失败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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