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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云。闪电。闷雷。
乌幽幽的黑鸦羽箭张着取命的寒嘴。
谁能动?谁敢动?
采蘩能。采蘩敢。
就在一滴雨触凉火灼的面颊,就在勒将军仰面倒地的瞬间,双臂高举婉蝉,对准他的心脏。闪电落,婉蝉落。都迅雷不及掩耳,万夫莫当。
勒将军将死之前,再经历一次穿心之痛。十指呈爪,抬在半空,眼珠子凸出,血丝含毒。
“想带我下地狱?”采蘩再笑,却已无半点妩媚妖艳,森森幽暗。
拔婉蝉,一道血箭喷出,溅上妖娆桃花面,她却眼睛不眨,也不急着擦去,“最好还是别想了。你听好,如果有转世投胎的好运,祈祷千万别再遇到我。否则,无论哪生哪世,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婉蝉第二次扎入那颗已经不跳的心,她的声音冷若寒冰,“下去后,见到我师父,给我绕着走。”再拔出乌沉的匕首,血不再溅,人终于死翘了。
雨哗哗成一片水帘,婉蝉由此洁净。
“采蘩。”
这个声音,曾经她只要听到,就如同雨落湖心,涟漪重重。但此刻,没有。她全无心思,只有至哀的痛。走回左拐身边,跪下,双手伏地,长身匍拜,泪如雨,雨如泪。
“师父,您走好。”
于良这回与采蘩同跪,“师父,师妹为您报仇了!”
不料采蘩听了这话,浑身发颤,似乎是山雨凉寒,似乎又不是,“不……不是我……”颓然歪坐在泥水中,神情凄楚。
于良不解,但见她脸色惨白双目呆滞。连忙伸手去扶。可是,不待他的手碰到,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将采蘩的身形从他视线中隔离。影子蹲下,显得那般小心翼翼,给采蘩披上一件风衣。他听见采蘩叫那人棠掌柜,觉得有些耳熟,却看不到正面。
“采蘩姑娘,我在。”独孤棠看着她。上回她哭得稀里哗啦,是畏。这回却似浴血中绽放的寒梅。宁可折骨断魂,也不向恐惧低头。哭,是真伤了心。
采蘩好像盲了眼。双手摸索攀上他宽阔的肩,“师父……”哽咽不成声,“是我害…..”话没说完,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好黑,好安心。
“睡一会儿吧。什么话都等你醒了再说。”她已经撑到极限,再下去会崩溃,独孤棠心里十分清楚。
额头顶到他的胸膛,身体不由倾过去,是久违的春息。意识漂浮起来,采蘩闭上眼。在那副能撑开天地的怀中沉睡。
独孤棠抱起她来,视线落在平躺着的左拐身上,叹息低语。“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尽管师妹认识对方,于良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北周将领?”阿慕的目光从昏睡的采蘩再到独孤棠。
独孤棠冷扫阿慕一眼,点头,一个字都不多。“你们跟我走。”
阿慕却不理这话,转而对于良道。“既然你们互相认识,就不必我再护送了。”说罢,自顾自要下山。
“拦住他。”
独孤棠才说完,阿慕面前就出现一把剑。剑身长而细,雪花白。
白衣央嘻嘻笑,“你还不能走。采蘩姑娘醒了,问起怎么少了一个人,叫我们如何回答?”
“我管你们怎么说!我同这四个……”陡然想起左拐已逝,阿慕改口,“我同这三个本就不是同路人。大将军让我送他们出城,如今城也出了,又有你们接手,还想怎样?”
“不怎样。要走可以,得等她醒了,你自己跟她说。”央一指采蘩。他笑,不见得他高兴。恰恰相反,他这时的心情很糟糕,这小子最好不要让他动剑。
“你不能走!”阻止阿慕的,还有另一个――于良,“想想我师父,还有滕大将军。他们不让你回霍州,是为了保住他们兄弟的儿子,那条唯一的血脉。”
纵然如此,他也不能留将军在虎狼之中。这山高海深的恩情,就算豁出自己的命,都一定要报。阿慕坚定踏出下一步。
“老大,这小子不听话。”央的剑移了一步,手腕兴奋抖抖。可以教训了吧?他手痒。
“随意,活人回营即可。”独孤棠走了。
央眼睛发光,嘿应着,“放心,保证留口气。”
阿慕气笑,“保证有气?你保证你自己吧!”弯月刀,突然对准央的腰腹一剪。
央身形如蛇,哧溜游开,“哦?还有点真功夫。也好,省得说我欺负弱小。”剑如白蛇,带白鞘,回身反刺。
另有一黑衣人,正是手最快的尉迟觉,轻巧落在于良和语姑娘身边,说了话才让两人发现,“你们是乖乖跟我走,还是要像那两个,打一架再走?”
于良搀扶语姑娘起来,忙道,“我师妹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不用打架。”也打不过,“不过,我师父――”
“不会落下他的。”那女子刺杀敌将的一幕恐怕要在记忆中一直存留,所以便是老大不吩咐,也知道这位亡故之人的意义。只有至亲,方能豁命而拚。
苏徊走到独孤棠面前,“这些齐兵如何处置?”
“我们到过这儿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也没多余的军粮养着。”独孤棠脚步不停。
这是战场,不是他收留孤儿的家。这些齐兵也许家有老小,但一入军营,就不再是单个个体。他们对他而言,只有一个称呼。敌人!
苏徊明白了,定立拱手,“得令!”
语姑娘走出包围圈,忽听身后惨呼连连,禁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些齐人张惶逃命,却又被不断斩杀。大雨瓢泼,将喷溅的血雾压了下去,埋进土里。
“他们不是投降了吗?”她有些于心不忍。杀了左大人的,只是勒将军,不必取每一条性命吧?
“姑娘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好。”尉迟觉目不斜视,对语姑娘从头到脚湿得狼狈也不在意。果然,大多数女人还是很无趣的。刚才还是要杀她的敌人,这会儿又同情起来了,实在差那个叫采蘩的姑娘远矣。
语姑娘听出尉迟觉嘲讽的语气,脸色更白。也对,她凭什么去同情那些人?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跟着勒将军,在文北村杀了五百南陈骑兵?为自己的冒失,她垂头不语。
于良还以为她难过,不由顶撞尉迟觉,“善良有什么错?”
尉迟觉斜睨过来,“善良没错。善良到蠢,就有错。你俩看似很没用,跟着那位采蘩姑娘,还有拿弯月刀的家伙,岂非拖累他们?若是还乱施同情心,简直害死他们都未可知。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我老大的女人。”
尉迟觉是神偷,只小心轻拿轻放,可不在乎口下留德。
“我师妹是你老大的女人?”于良张大嘴,其他的话没听进耳里。
“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得是了。你没瞧见?整个人依偎在我老大怀里,众目睽睽之下就抱走了。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一直都听央一个人喊,这时尉迟觉亲眼见证,觉得没错了。
一日夜后,独孤棠去看仍未醒转的采蘩。
“老大,她怎么那么能睡啊?你确定她不是昏死过去,而是在睡觉?”央紧跟着他。
“她脉象已经逐渐平稳,应该是疲累所致。”飘忽飘忽的气声,曾在九子巷黑酒屋和丑奴等人坐二楼。封剑了,但医术了得,因此来当军医。蛟盟第五,人称邈手。
“不是我不信你,你这几年的脸色还是病怏怏的,让人心里如何有底?”央是活泼捣蛋的鬼。
“我体质是天生瘦,皮肤是天生青,你有意见啊?”邈手冷哼一声,一张膏药往央的脖子上一贴,“我看你最近上火,脾胃肯定不顺,给你下火。”
没一会儿,央感觉脖子上发凉,风吹过,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大叫一声跑掉了。
独孤棠看着央的背影,对邈手说道,“这种东西你随身带?”
“上火的人多啊。”邈手不以为意,“老大觉得我的医术如何?”哼哼。
“华佗让位,扁鹊要哭。”独孤棠自认绝对不用他下火,听语调多平心静气,“不过,她要是今天还不醒,你得想办法弄醒过来,这么睡下去可不行。”
“这个好办。不用药。老大你就捏住她鼻子,嘴对嘴给她渡气――”邈手声音飘呀飘,飘到半空,让独孤棠的声音拽下来。
“原来你以前这么给姑娘家看病的,改日我问问你夫人感觉如何。”真是想得出来啊。
“老大,玩笑,玩笑。”告诉他家那位,还不闹翻天?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采蘩的营帐前,却差点让匆匆跑出来的语姑娘撞上。
“独孤将军,邈大夫,采蘩小姐不见了!”她呼吸急促,“我去烧水,离开也不过片刻,回来见床空了,就和于小匠出去找,结果附近都没看到她。我怕她回营帐,所以再来看一下,可还是没人。”
独孤棠心想,营棚出口都有守兵,采蘩出不去。一个闪念划过,他猜到她可能想去哪儿了,但六千人的军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倔强到让他没办法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