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熟虑之后,北堂龙霆终于做出了让步。
他倏然起身,带着身后的数十位黑衣人,跃窗而去。
北堂龙霆一走,内室中,只余下凤无忧、百里河泽二人大眼瞪小眼。
少顷,凤无忧略显尴尬地开了口,“多谢相救。”
百里河泽薄唇轻启,“凤无忧,究竟什么时候,你心里才能有本座的一席之地。”
说话间,他已行至食案前,款款落座。
“爷心里有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很重要?”凤无忧思及他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侮辱过她,心中对他的怨怼依旧无法消弭。
“坐下,陪本座说说话可好?”
百里河泽低眉敛眸,显得十分卑微。
他深知凤无忧对他毫无好感,可他仍旧想为自己这段极有可能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争取到一线生机。
凤无忧察觉到偌大的医馆静得出奇,心下腹诽着医馆中人极有可能被迷药所晕。
再加上阿黄迟迟未归,自己又不是百里河泽的对手,她只好妥协,壮士扼腕般阔步上前,落座于食案前。
凤无忧已经许久未正眼看过百里河泽,此时此刻,她才发现本就清瘦的他,又清减了一大圈。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口询问道,“百里河泽,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们本该对立的,不是么?爷虽不会因为你的侮辱寻死觅活,但这并不代表爷能忍受你所做的一切。你囚禁爷,威胁爷,却又在爷陷入困境时施以援手,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百里河泽神色淡淡,薄唇轻启,“本座早已病入膏肓,唯你能救回本座。”
“难不成,你当真染上了花柳隐疾?”凤无忧见他面露难色,瞬时来了些精神。
不等他回答,她又滔滔不绝地说道,“染上疑难杂症,找爷就对了。鉴于你的花柳隐疾是因爷而起,再加之今儿个你的仗义相救,爷可免了你的诊金,只愿你今后好好做个人。”
“本座没患病。”
百里河泽透着盈盈水光的脸颊上于须臾间红透,虽然他的紧要部位曾出现过一时的不适,好在症状极轻,上了些药粉后便得以自愈。
“真没患病?”凤无忧狐疑地看向他,犀锐的眼眸带着一丝探究。
“千真万确。”
百里河泽硬着头皮答道,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女人逼问如此私密的问题。
真真是叫人难堪!
最气人的是,他羞窘至极之际,凤无忧竟能面色如常地端坐在他跟前,双颊上亦寻不出一丝一毫的忸怩羞涩之态。
百里河泽意识到自己的脸皮比女人还薄,暗生恼意,一时无言。
凤无忧见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食案上的酒盏,显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沉声道,“百里河泽,你是东临人人景仰的国师,理应为黎民百姓谋福利的不是?你可知你的一时冲动,差点害死柳浃村上下五六百条人命?还有楚十四,她不是你的人么?她还那么小,为何要伤她?”
“你不是本座,又怎知本座经历过什么?这六年来,灭顶的绝望一直如影随形。一闭上眼,前方是豺狼虎豹,后方是刀上火海。一睁开眼,灭族仇人仍旧花团锦簇锦衣玉食。凤无忧,这公平么?”
凤无忧抿唇不语,她深知百里河泽口中的灭族仇人指的就是君墨染。
可在她的感知中,君墨染也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也许,百里河泽和君墨染之间有什么尚未解开的误会。
“本座给你讲一段往事,如何?”
百里河泽举杯畅饮,整个人仿若被镀上一层仙气,缥缈不可及。
凤无忧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些好奇他的过往。
之前听傅夜沉提及过一些细枝末节,不过傅夜沉并未详说,凤无忧只知百里河泽在过去的六年中,过得并不如意。
“十四岁生辰那年,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洗劫了南羌王宫。危急时刻,阿姊声色俱颤,却强作镇定。她将我藏至地下室的水缸中,像年幼时那般对我说,‘阿泽,我们做个游戏。你躲在水缸中,哪里也不要去。三个时辰内,若是没人能找到你,你就可以出来了。’我点了点头,明知南羌王宫遭遇了毁灭性的侵害,却因为一时的懦弱,真就听了阿姊的话,躲在水缸中,整整三个时辰。”
“水缸中,只有浅浅一层水,还不足以没过我的脚踝,可不知为何,却将我冻得浑身发寒,直打哆嗦。耳边,有狂风呼啸,有阿姊的惨叫,还有绕梁三日的嘤嘤啼泣。三个时辰后,当我走出地下室时,看到的已是满地疮痍。阿姊横死在地下室的入口处,死不瞑目。父王端坐在龙椅上,双眸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凤无忧听得不寒而栗,她能体会到百里河泽当时的悲恸。
正如他所言,这是灭顶的绝望。
百里河泽略显麻木地盯着酒盏,继而言之,“我站在堆砌满族人尸首的宫殿中,又哭又笑。我推搡着阿姊冰凉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语,可她再也不可能睁开眼,像之前那般,温柔地唤我阿泽。”
他许是想起了阿姊,岿然不动的冰山脸上簌簌滑下两行清泪。
这是凤无忧第一次看他哭。
她给他递去一方锦帕,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百里河泽接过锦帕,曜黑的眼眸盯着锦帕上绣着的木兰花。
他原本不想接着回忆那段让他痛苦不堪的回忆,可这段回忆勾起了凤无忧对他的怜悯,他必须往下讲。
“我费劲地抱着阿姊,准备将她埋在花田里。可君墨染,他带着一身戾气,如同嗜血修罗般,定定地立在我跟前。他当着我的面,放了一把火,烧毁了阿姊的身体,也烧毁了我住了一十四年宫殿。不止如此,他甚至下令,命人将我拖到土匪窝中,任由那些脏污不堪的男人百般践踏我那可怜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