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庆胡乱擦一下脸,回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大锟子,你回来了!”
陈子锟笑道:“我回来了。”
“大锟子,你发达了!”宝庆看到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惊喜的咋呼道。
正好王大妈端着绿陶盆出来,看见陈子锟回来,咣当一声陶盆落地摔个粉碎,眼里的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陈子锟扭头笑道:“大妈,哭啥啊,我全须全尾的,好着呢。”
王大妈泪如雨下:“可想死大妈了,你这孩子,一走就是成年的。”
院子里的喧哗惊动了屋里的人,陈三皮从家里出来一看,脸色立刻挂了笑容:“哎哟,这不是大锟子么,穿上官衣了,啥时候回来的,赶紧家里坐,杏儿可想你了。”
陈三皮是场面上混的人,见多识广,一看陈子锟马靴军刀的派头,就知道官儿不小,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又不是又不知道,攀上这么一个女婿可比王家那个傻子强多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陈子锟并不买账,理也不理他,四下拱手道:“大伙儿都还好吧,晚上我请客,都来啊。”
当目光扫过杏儿的时候,并没有停留。
邻居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小老百姓对穿制服的人有种天生的敬畏之感,穿黑制服的巡警在一般贫民面前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而穿灰制服的军官则更高一等,看这样子,大锟子是真出息了。
大伙儿都热情的邀请陈子锟到家坐坐,喝杯茶,却被他婉言谢绝,而是拉着宝庆走了:“对不住,我带宝庆去办点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出了大杂院,宝庆问道:“大锟子,啥事?”
陈子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为薛大叔报仇雪恨。”
宝庆的血一下沸腾起来,捏紧了拳头道:“好!”想想又说:“要不先去我爹坟上祭拜一下。”
陈子锟心里明白得很,吴佩孚随时都会进北京,到时候自己这个临时宪兵队长的职务很可能发生改变,到时候手头没兵就不方便办事了,要报仇就得趁着现在这种半无政府状态。
“不把仇人解决了,我没脸去见薛大叔。”陈子锟坚持还是先报仇,因为薛平顺是死在京师警察厅拘留所的,所以第一站选择了那里。
宪兵连的驻地就设在安福胡同的一座空宅院里,陈子锟先回到这里,点了一排兵直接开到了京师拘留所门前。
陈子锟是讲道理的人,并没有直接带兵冲进去大开杀戒,而是彬彬有礼的拜访了拘留所的所长,很客气的向他询问薛平顺的死因。
所长不是傻子,知道人家这是先礼后兵,不说实话怕是糊弄不过去,他倒也干脆,直接了得的告诉陈子锟,其实薛平顺是被人蒙在被子里活活打死的,至于到底是谁下的手,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一个大筒仓几十号犯人,都一口咬定老薛是暴病死的,法不责众,我也没办法啊,唉,当年我和老薛还一块儿上街巡过更,他可是个老好人呐。”所长假惺惺的拿手帕擦擦眼角。
陈子锟可不吃这一套,冷冷道:“来人!”
老王老李一挺胸脯:“有!”
“给我拿下!”
所长吓得直哆嗦:“这话怎么说的,我没犯法啊。”
陈子锟冷笑道:“五四时期,你为虎作伥祸害爱国学生,那是铁证如山的,如今我奉吴大帅之令专司缉拿国贼,岂能放过你。”
所长大知道陈子锟是借题发挥,吴大帅那可是有名的爱国激进将领,和学生们走的很近,这顶大帽子真扣到自己头上,那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当即他就怕了,大呼道:“我想起来了,睡在薛平顺隔壁的两个犯人很可疑,他俩一个叫强七,一个叫强五,都是在天桥一带混的。”
“这俩人呢?”陈子锟问道。
“犯得都是小事,早放了。”所长答道。
陈子锟依旧一摆手:“带走!”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俩都是跟马五混的。”
“这么说,薛平顺是马五安排人打死的了?”
“长官,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就放了我吧。”所长苦苦哀求,陈子锟不为所动,继续问道:“薛平顺的案子,经手人是谁?”
“就是马五。”所长道。
“咱们走!”陈子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带人撤离拘留所,直奔警察厅而去。
警察厅里人心惶惶,因为段祺瑞已经通电辞职,徐树铮等一帮大将全都躲进了外国使馆,政府陷入瘫痪,警察总监吴炳湘也向徐世昌大总统递交了辞呈,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换了新的总监,厅里高层警官肯定要大换班,上面一动,下面也要动,如何不令人心慌意乱。
上次火车站摆了乌龙之后,马五因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长而被下狱,不过那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等姚次长的怒气消了,马五也就官复原职了,家里再砸了不少钱,将他的官职往上提了提。
马五爷春风得意,接连办了几桩案子,把买官的本钱给收了回来,其中一桩案子就是宣武门外柳树胡同的命案,一个半掩门的妓女被人杀死在家里,邻里居然隐瞒不报,本来民间死个把人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小事,但马五爷去从中嗅到了腥味,迅速出警抓捕了邻居薛平顺,并且查封了紫光车厂。
大杂院里死个妓女,和紫光车厂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架不住马五爷的手段高明,警察厅里那些老刑名们从前清就常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制造冤狱可是他们驾轻就熟的,于是乎,薛平顺被办了死罪,紫光车厂的洋车也被警察厅低价卖给了马家。
本来这事儿就算结束,可是苦主家里凑了不少钱上下打点,托到侦缉队许国栋那里,许队长也是警察厅里有分量的人,他一介入,这案子就有了转机,眼瞅着薛平顺就要开释,马五爷心有不甘,就派了两人混进拘留所,直接把薛平顺打死了。
拘留所里死个把犯人再正常不过了,任谁也挑不出理来,这一回合,马五爷又赢了。
吴炳湘请辞,警察厅上下动荡,人心惶惶,可马五爷却一切如常,他心里有数的很,城头变幻大王旗,那都是换汤不换药,从前清到民国,从袁世凯到徐世昌,大总统和国务总理走马灯一样的换,可底下办事的还是那些人,真要把这些个巡警换了,北京城就全乱套了,所以说,根本不用慌。
在办公室里泡上一杯茶,点上一支大前门,穿皮鞋的脚翘在桌子上,嘴里哼着西皮二黄,这叫一个舒坦,忽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五爷心中暗骂,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子啊。
突然房门被踹开,一个穿灰军装的大兵走进来喝道:“你丫就是马五?”
马五一个激灵跳起来:“老总,您这是?”
“绑了!”那大兵不含糊,一摆手,后面又上来俩背鬼头大刀的宪兵,直接把马五爷叉起来就走。
“救命啊,大伙儿救我啊!”马五爷凄厉的声音回响在警察厅走廊里,可众警察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废话,抓马五的可是宪兵,警察想管也管不了,老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其实警察也一样,在老百姓跟前能摆威风,可一到当兵的面前就怂了。
马五被叉出了警察厅,当他看到汽车旁站着的陈子锟和薛宝庆时,终于明白过来,人家上门寻仇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宝庆咬牙切齿道:“大锟子,一枪崩了他吧!”
陈子锟道:“不慌,让他多活两天,带走!”
马五被押走了,警察厅里有人赶紧跑到马家报告,马老太爷正在佛堂烧香,自从二儿子暴毙之后,原本不信神佛的他就在家里建了个佛堂,听到老五被当兵的抓走的消息后,他眉头一皱道:“是步军衙门还是京畿卫戍司令部的人?”
来者道:“都不是,看样子应该是吴佩孚的兵。”
“啊!”马世海倒吸一口凉气,这可难对付了。
天桥,虽然战火已经烧到长辛店了,但这儿却依旧繁华热闹,树荫下,卖耗子药的、大力丸的依旧耍着嘴皮子和花架子把式,马家老四带着几个帮闲坐在茶摊上,一边唠嗑,一边踅摸着南来北往的大姑娘小媳妇。
“四爷,那个卖艺的小妮子又来了。”帮闲强五贼笑着说道。
“哦,让四爷我瞧瞧。”马老四眯缝着两只小眼,色迷迷的看着远处走来的夏小青,喉头动了一下,大概是在吞咽涎水。
“操,这妮子腿真长,光这双腿就够玩一晚上的。”强七磕着瓜子,一双贼眼也紧盯着夏小青不放。
“操,要玩也是老子玩,啥时候轮到你了。”马老四照强七脑袋扇了一巴掌。
“是是是,这妮子是四爷的人,绝错不了,不过我听说她是杜心武的徒弟啊,那可是硬茬。”
马老四啐了一口:“杜心武管蛋用,小妮子还不是上天桥卖艺来了,弟兄们,咱的帮衬着点。”
那边夏家父女已经放下刀枪剑戟,在地上画了个圈,一边敲锣一边吆喝招揽生意,不大会儿就聚拢了几十个闲人。
马老四也不结账,直接丢下一句:“记四爷我账上。”就带着一群帮闲走出了茶棚,走到夏家父女的卖艺摊边上吆喝道:“闪开,给四爷让个地儿!”
看热闹的一见是天桥一霸来了,急忙闪避,好不容易敲锣打鼓引来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马老四等一帮地痞。
“爹,咱们走。”夏小青冷着脸说道,夏师傅叹口气,收拾起了东西,虽然父女俩有一身武功,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马家黑白两道通吃,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别走啊,咱爷们看把式又不是不给钱。”马老四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夏小青气的抬手欲打,马老四不但不躲,还将一张脸凑了过去,嬉皮笑脸的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打啊,你倒是打啊。”
夏小青一咬牙,收回了拳头,她一个大姑娘家,和这帮地痞闹将起来怎么都是吃亏,只能强咽下这口恶气。
忽听旁边有人说道:“还真没见过这么贱的,求着让人打自己。”
夏小青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已经站在身旁,这不是陈子锟么,一年没见居然吃粮当兵了。
“好,我就成全你!”夏小青脑子转的极快,有人帮自己撑腰,还不放手痛快一把就傻了,她扬手就是一记大耳帖子,打得马老四原地陀螺似的转了三圈,耳朵里嗡嗡响,眼前直冒金星,只看见强五强七兄弟张口说话,声音却听不太清晰。
这一巴掌太狠了,耳膜硬是给打穿孔了。
帮闲们见四爷被打,卷袖子正要上,两旁冲过来一群大兵,挥起枪托一顿猛打,打得他们鬼哭狼嚎,在地上直打滚。
“就是他俩!”宝庆指着地上的强五强七兄弟,愤恨的喊道。
“绑走!”陈子锟一声令下,士兵们将两个凶犯五花大绑押走了,马老四捂着淌血的耳朵蹲在一旁,哪敢有半句废话。
“哎!”眼瞅陈子锟就要走,夏小青赶忙喊了一声。
陈子锟一转身:“夏大姑娘,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