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和杜甫对视一眼,纷纷纳闷。
高明这孩子这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不高兴了!?安禄山?安禄山又怎么招惹他了!?
事实上,自从开元二十三年那一场震动洛阳的追击之后,汜水谢三郎和幽州安禄山之间,就结下了死仇,恨不得全大唐的人都知道。
汜水谢三郎,亲自审判幽州安禄山,定罪秋后问斩。
天子一次张罗给幽州安禄山减刑,被时任监察御史的汜水谢三郎给顶了不会,不但炮轰金銮殿,还带着满朝文武请斩安禄山,生生逼得天子李老三拂袖而走。
幽州安禄山,自知必死的情况下,竟然派出了身边的亲卫曳落河,在长安东市刺杀谢直!
随即谢三郎西出洛阳,天子赦免安禄山,谢三郎闻讯之后,竟然日行百里,奔袭洛阳,一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架势,一路追杀安禄山到了白马渡,天子下令,谢老爷子阻拦,安禄山亲卫曳落河舍死阻拦,都挡不住人家谢三郎,在安禄山的后背上,结结实实地砍了两刀!
要不是幽州史思明早早做好了接应的准备,有悍然射了谢三郎一箭,恐怕如今最得天子宠爱的幽州节度使,早就死在洛阳白马渡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足足十六年,但是依旧没有一个结果。
说句不好听的,其中的是非对错,除了当事人之外,根本没有谁能够掰扯清楚。
况且,其中还涉及到了天子的偏袒,李相的进言……以及,弥勒教的谋反,那简直是千头万绪,说都说不清楚!
甚至有好事者,将这件事,称呼为开元天宝年间,大唐的第一悬案!
到了后来,很多人也懒得去纠结其中的是非对错了,直跳过了过程,把目光投向了结果——
第一个,汜水谢三郎和幽州安禄山之间,是死仇!
第二个,当时的大唐首相张九龄,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恶了天子李老三,被李林甫后来居上。
第三个,天子李老三,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开始对幽州安禄山大肆恩宠,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安禄山已经是天子李老三的脸面,安禄山混得越好,李老三脸上就越好看——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同样众说纷纭,不过,不管怎么说,李老三脸面的对立面,隐隐约约,总是有汜水谢三郎的影子存在……
话说回来,幽州安禄山,也确实对得起天子李老三对他的这份宠爱,开元二十三年,和史思明一起被贬入死囚营戴罪立功,每逢出战,身先士卒,总是能够带着他身边的一群人,在不可能之中创造出可能,一场场浴血拼杀下来,不但脱离了死囚的身份,迅速以“张守珪义子”的身份,重新坐稳了幽州偏将的位置,还在当时天子李老三有意无意的照顾之下,一路青云直上——
开元二十七年,六月,张守珪战败,贿赂牛仙童被贬,安禄山得封幽州节度使副使。
开元二十九年,七月,北州刺史王斛斯为幽州节度使,幽州节度副使安禄山为营州刺史,充平庐军节度副使,押两番、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
天宝元年,二月,平卢节度使安禄山进阶骠骑大将军。
七载,六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赐实封及铁券。
九载,五月,安禄山进封东平郡王。
十载,二月,安禄山兼云中太守、河东节度使。
看着这份履历,大唐朝堂之中,很多文武官员,在独相李林甫的率领下,一路对着李老三歌功颂德,大肆称赞李老三的目光如炬,要不是在安禄山还是个小小的幽州偏将的时候,就对他青眼有加,大唐边境之上,哪里来的幽州、河东双料节度使!?
当然,朝堂之上,也有人保持了诡异的安静。
因为,不仅仅安禄山青云之上,他命中注定的对手,谢直谢三郎,也扶摇之上九万里!
开元二十三年,因平乱有功,升殿中侍御史,兼扬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封汜水县男,令为天下盐铁使,驻节扬州,统筹天下盐铁买卖事宜。
开元二十四年,输绢六千万贯,天子大喜,进汜水县伯,升侍御史,兼扬手大都督府长史,令为天下盐铁使,依旧统领天下盐铁买卖。
开元二十七年,因私盐泛滥,奏请成立天下盐铁使府“陆上缉私队”,一力严查私盐 开元二十九年,彻底肃清淮南一地私盐买卖,年输绢万万贯,天子大喜,令为淮南节度使,许开府建衙,依旧驻节扬州。
天宝三载,因海上私盐泛滥,奏请成了“海上缉私队”,专事海上清缴私盐走私。
天宝六年,扩“海上缉私队”为大唐东海舰队,汇同南海太守刘巨鳞,击巨冦于海盗,一举荡平大唐海疆,赦封海疆防御使,统领大唐沿海商贸、缉私等一切相关事宜。
天宝八年,组建大唐远航商队,南下经商,大兴海上贸易,一年输绢万万贯,天子大喜,旨授御史中丞,兼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进东虢郡王。
民间尊称,淮南王!
朝野有识之士都看出来了,人家谢三郎的恩宠,一点不比幽州安禄山差,甚至这都不是恩宠了,那是人家谢三郎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别的不说,全大唐都算上,谁能每年向天子输绢两万万贯?说句不客气的话,说人家谢三郎是天子李老三的“钱袋子”,一点都不为过!
如果说安禄山是李老三的“面子”,那么,谢三郎就是李老三的“里子”!
要是没有人家谢三郎又是买盐又是开海的,那有钱给越来越好大喜功的李老三挥霍?
可是,问题就偏偏出在这里了,“面子”和“里子”之间,是死仇!
一个幽州、河东双料节度使,一个淮南、海疆、天下盐铁使,一个边境王,一个淮南王,这两位也要是闹腾起来,能打碎了大唐一半的国土!
人家两人发展得越好,这些朝野的有识之士就越害怕,生怕哪天一个不对付,就起兵作乱!
但是,这事儿,谁也没办法!
甭说别人了,就算李老三自己也头疼,一边是面子,一边是里子,他能咋办?
伤了面子留里子,还是不要里子光要面子?
都不成吧?
咋办?
算了,先不想了,爱妃何在,霓裳羽衣曲,走起!
就这样,天子装不知道,朝野有识之士知道却没办法,就这么生生的拖下来了……
他们能拖,身在其中的谢正、杜甫、高明等人,怎么拖?
不但不能拖,还恨不得现在就手刃了安禄山,给谢直出口气呢!
所以,高明这一不高兴,又是因为安禄山,谢二胖子和杜甫,就不得不正色以对了。
“怎么了这是?”
他们这么一问,高明的脸就更黑了,挺好的一个面如冠玉的白面公子,竟然一时之间有点黑面谢三的架势。
“我是替师父不值!
在扬州兢兢业业的,又是改良制盐法,又是办盐票交易所,还造船开海……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亲自上战场,陆上水上地缉拿私盐贩子,最危险的时候,身中三刀两箭……好不容易打出一番天地,保住了朝廷的盐业收入,还开海贸易……
这点钱,不易!
输送到朝廷来,却没有多少人想着办正事,李林甫,奸相,一心讨好天子,天子说这些钱财怎么用,他就怎么用,不但不阻拦,就差拍手叫好了……
我就是在想,要是师父知道了,他费劲巴拉地挣出来的钱财,全被天子赏赐给安禄山了,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谢二胖子一听,眼神一闪,高明的意思听直白,谢直挣钱不易,却全被天子李老三挥霍了,实在有点不值,尤其还拿谢直挣出来的钱财赏赐给安禄山,实在是有点让人心里不痛快,不过好在高明也入仕三年多了,知道直接张嘴褒贬天子,多少有些不合适,就转了个话风,冲着李林甫去的,但是,说到底,这孩子还是对天子李老三不满。
想到这里,谢二胖子也不由得一声苦笑,这事儿谁能有啥好办法,谢三郎身上的差使,一个盐铁使,就是要通过大唐盐业给朝廷挣钱,一个海疆防御使,就是要通过海上贸易给天子挣钱,总不能说他挣了钱不上交给国库和天子私库吧,那不成真造反了?
无奈之中,谢二胖子端起眼前的水酒,一饮而尽,尽在不言中而已。
杜甫听了,也是无奈,不过想了想,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劝慰高明。
“你这孩子,少这么想啊……
合着全大唐,只有你师父给朝廷挣钱呢?全天下的百姓,农桑一年,都不算了?
再说了,不是还有个王鉷呢吗?
你就这么想,天子赏赐给安禄山的钱财,全是王鉷给弄来的!
至于你师父给朝廷挣的钱,全都用在正地方了……”
高明一听,也顾不得眼前是什么二伯什么舅舅,不由得冷哼一声。
“王鉷?他也配跟我师父相提并论!?”
王鉷,现任大唐尚书省户部郎中,在整个大唐朝堂之中,也算是个弄钱的好手。
注意,是弄钱,不是挣钱。
简单来说,王鉷弄钱的方式,也不能说“来路不正”,反正就是听下作的。
第一个,征收百姓租佣调的运费。
天宝四载,李老三任命户部郎中王鉷为户口色役使,并下敕免除百姓当年租庸调。
王鉷奏请,征收百姓的运费。
不但要征收运费,还刻意夸大钱数。
这样就能够多弄点了吧,应该满足了吧?
人家王鉷又让用钱购买本地所产的贵重物品,然后借用征收百信的运费来运送回长安贩卖,以此敛财!
他是把钱财弄到手了,但是可就苦了百姓,因为,这么一折腾,百姓所交纳的比正常赋税时还多。
第二个,征收边关亡卒的赋税。
先说好,亡卒驻守边关,身陷疆场,这算是为国捐躯,根本就不应该收税了,不但人已经死了,不应该征税,还应该对亡卒的家属进行免征才对。
按照过去所定的制度,戍守边疆的士卒应该免除租庸,六年替换一次。
但是呢,这里面就有一个闹心的事情了,守卫边疆的将领都以战败为耻,对战死的士卒都不向官府申报,所以这些士卒在家乡的户籍没有注销。
王鉷一心聚敛财物,将有户籍而没有人的都当作逃避赋税,按照户籍登记,戍守边疆六年以上者全部征收租庸,
最过分的,竟然有人被一次征收三十年租庸,老百姓还没地说理去!
按道理说,王鉷这种弄钱的方式吧,也不能完全说不对,毕竟征收运费再投资这事,也算是“投资增值”了,征收亡卒租庸调呢,根子又是在边关将领的身上,具体到王鉷身上的责任呢,好像看起来并不是太重,毕竟人家是户部郎中,就是专门给朝廷弄钱的,只要弄得来钱,就是好郎中,这也算是一种“在其位谋其政”。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倒也没有什么,但是,王鉷弄来钱之后,可就本性毕露了。
前文说过,李老三这个好大喜功、性喜奢华的毛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重,尤其是谢三郎还一年好几亿好几亿地往朝廷送钱,更是让他大手大脚了。
王鉷,为了固宠,竟然将国库里面的钱,倒腾到了天子内库之中!
还告诉李老三,这些钱都是租庸调以外的,与国家的经费无关!
这可就不是个人应该干出来的事了!
你用国库的钱,投资增值,结果连收入带成本,都进了私人的腰包?
这是个什么道理!?
最起码也是个挪用公款吧?
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固宠!
你说,这样的王鉷,高明能看得上眼吗?
“王鉷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
高明一语出口,谢二胖子却不得不说话了。
“你这个小子,刚才看你还知道个轻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现在怎么这样了!?
王鉷不但是户部郎中,还在御史台挂职你,你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怎可随意褒贬!?”
高明还不服呢。
“王鉷不就是让天子误以为他会理财,才在御史台挂了一个御史中丞的名头吗?
这有什么!?
二伯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御史向来是各干各的,只要他不是御史大夫,不是我御史台的老大,就管不到我的头上!”
谢正一听,哈哈一笑。
“巧了!
就在你出京办差的这段日子里,天子下旨,已然将王鉷升任了御史大夫,恰恰是御史台的老大了!
你说,他现在管得了你管不了你?”
高明闻言一愣,随即脸上爬上了一丝古怪的微笑,满是幸灾乐祸地问道:
“哦?
王鉷当了御史大夫?
那么,杨国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