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谢直一路快马加鞭,不多时,已经到了张九郎府邸的门外。
你还真别说,大姐夫卢宁虽然到洛阳城的时间不长,打听出来的消息,还挺靠谱。
张府门外,平常日子就车水马龙的,今天沐休日,大家都知道张相在家,不约而同地前来拜访,更是热闹非凡,别的不说,就是拜访之人的马车,早就排到了坊门左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九龄乃是大唐首相,坐镇大唐政事堂,财权、军权、人事权,尽在执掌,一般的低品级的官员,无所谓,但是对于中高层官员来说,比天子李老三的威慑力还大呢——天子久居深宫,近年来又有殆政的苗头,即便权倾天下,对具体的人、具体的事,管得不是那么细致,可是张九龄行吗?要是管得不细致了,他还当什么大唐首相?
所以,免不了这些官员都来拜见,不求当场提拔什么的,至少也要混个脸熟,起码得给张相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不过,一个人这么想,两个人这么想……全是这么想的话,可就有点排不开了……
张九龄是不是大唐首相暂且不说,他也是一位五十多对的老人了,一天能有多少精力?吃饭、睡觉、和家里人说两句话之后,到底能拿出多少时间见见人?
多不了!
至少肯定照顾不到所有前来拜访的人……
怎么办?
挑着见呗。
关系近一点的,最近有事不得不见的,拿着好朋友的推荐信来的,甚至同乡……那可以考虑的因素就多了,谁也摸不清张相到底愿意见谁,甚至张相今天心情不好,一个不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就让前来拜访的这帮人尴尬了。
等着吧,不见得能见到。
不等吧,肯定不能见到。
怎么办?
还是等吧……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这些前来拜访的官员,到了张相府邸门口,也都不着急了,派身边的仆人、小厮,拿着自家的名帖上前,到张相府邸门房投贴……
这是干啥呢?
用自家的名帖来排队啊……备不住今天张相心情好,准备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来见人呢……
当然,他们一般得到的回应,都是张府门人或者二管家的客气话——对不住您呐,我家老爷现如今正在见客,暂时没有时间,这样,您把名帖给我,我给您通传一声,如果我家老爷有了时间,自然会请您进府一叙……
话儿,挺客气。
事儿,没办了……
你还不能折腾,还得感谢人家张府的门人或者二管家,该给门包给门包,该陪笑脸陪笑脸,然后,自己上马车等着去吧……
至于人家说的,给你通传一声,是不是真的?
别问!
问多了全是眼泪!
知道为啥有句话叫“宰相门前七品官”了吧?
人家虽然用一样的话把你对付走,但是你走之后,人家怎么操作,是不是给你通传,什么时候给你通传,是单独给你通传,还是积攒了一个时辰的名帖之后再去集中通传……
这些你都不知道!
就算是知道了,也管不了!
事实上,前来拜访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心知肚明,自己这身份,这牌面,在人家张府的门房已经分出来了三六九等,这也是没辙的事,谁让咱有求于张相呢,就算再张府门口白等一天也得等啊……好在也不仅仅是自己是这种待遇,你没看着马车都排到坊门了吗,每一辆马车上,不都是跟咱一样的?
人家骑马我骑驴,回头看见一个推车的汉……与诸君共勉!
说实话,这帮子人都已经适应了这种事情,沐休日又没有公务要办,没事就到张相府上投个帖子呗,投完了咱就等会,能见着,那是最好,要是见不着,哪怕啥的?这么多见不着的,大家凑一回聊会天呗,要是运气好的话,碰上一个两个投缘的,不也是拓展人脉了吗,再不济,也能聊聊朝堂之上的小道消息不是?最起码,全大唐的范围内,没有比张相门口这里更好的论坛了……
不过,今天,不一样了……
一帮子“水友”正聊着天呢,只听得坊门处马蹄声响,听这意思还挺急……
众人就是一愣,城中纵马飞奔,这可不多见,该怎么说就得怎么说,长安城乃是大唐甚至整个世界上有数的大都市之一,什么经济贸易的就不多说了,起码常住人口可是不少,即便长安城的范围不小,却也住得挤挤插插的,城中纵马飞奔,稍稍一个不注意,就能伤到了人……
事实上,无论是大唐律法,还是长安京兆府都有明文规定,长安城中不得纵马。
不过呢,话要是反过来来说,只要是胆敢纵马飞奔的,肯定是有所依仗……
想明白这些,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三匹战马呈品字形飞奔而来!
还没等他们看清楚战马之上是谁,就见战马通过坊门之后,竟然毫无减速的痕迹,直接冲着张府冲了过来。
卧槽,快躲!
战马这东西就算通人性,它也终究是个畜生,它可分不清普通老百姓和朝廷官员之间的区别,对于战马来说,撞了谁都是撞!
同样,无论是普通老百姓,还是朝廷官员,不管是谁,让战马撞了,都疼!
霎时之间,坊门处一阵兵荒马乱。
众多官员,只见一袭士子长衫从眼前略过,再看,仅仅能看到士子的背影,以及另外两名其实身后的皮甲。
这是谁啊?
真横!
就敢这么在张相府邸门口纵马狂奔!?
一众官员“水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谁都没有看明白刚才到底是谁……
随后,一个个都拔直了脖子,都要看看啊,这么横的人,在坊门左近敢纵马飞奔,到了张相家门口,他还敢不敢纵马狂奔!?
不过呢,还没有看到人家跑到张相府邸门口呢,却有人出手阻拦。
正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更何况张相府邸门前还不仅仅有一百人。
这些人在张相面前,都是提不上台面的低级官员,但是在外面,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
这也就是在张九龄家门口,他们都表现的温良恭俭让的,这要是在外面,嘿,他们不纵马撞人就不错了!
现在,竟然有人在人群之中纵马?
有那脑子不太清醒的,也不管马上坐的是谁,忍不住就是一声断喝:
“何人如此大胆!?
竟敢在张相府外如此撒野!?
还不给我停下来!?”
要不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能养出什么样的恶奴来!?
他这一张嘴喝骂,身边的家奴,竟然都没用他开口交代,直接一个虎扑向前,就要抢夺骑士手中的缰绳!
结果……
嗖……
在马蹄声响之中,以到劈空之声突兀响起!
一马鞭,狠狠地抽在了家仆的脸上!
这位家仆一声惨叫,捂着脸就摔倒一边去了,众人一看,只见鲜血从他捂在脸上的手上流淌而出。
众人一见,纷纷大惊。
一个是震惊于这位仆人的“勇气”,战马狂奔的时候,别看是牛皮绞制出来的马鞭,真要是论起来,威力堪比马上长刀,这家伙就这么傻呵呵地冲上去?没有被“一刀”劈了,真得算他命大!
另外一个,也是震惊马上骑士的豪横,纵马飞奔不说,还敢出手伤人!?
就在众人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呢,那位脑子不太好使的官员不干了,我说话不好使啊!?你不但不听,还敢出手击伤我家仆人!?
“你给我站住!”
说着就要去追那三名骑士。
却被旁边的官员一把抱住!
实话说,官员这个群体里面,还是精明人多,不但精明人多,眼尖的也不少。
抱住了他的这位,就是。
“你疯了!瞎折腾啥!?
你也得看明白那人是谁,你再折腾啊!?
张眼睛干什么吃的!?
赶紧闭嘴!
那是谢三郎!
你招惹他?你想死现在就直接抹脖子,别连累了我们这些人!”
这位一听,顿时一缩脖子,谢三郎!?怪不得这么牛逼呢?!得嘞,认了,回家给仆人治伤去吧……就算不治伤也得赶紧找个别的由头赶紧走,在洛阳城的官员,谁不知道汜水谢三郎睚眦必报!?别他办完了正事,再记恨我出言阻拦他……
不提这货如何担惊受怕,他们之间的对话声音不小,左近的官员都听见了……
这一下,更没有人阻拦了,就算有脑子不清醒的,一听这是谢三郎纵马而来,一个个的顿时也清醒了。
不过,在清醒之余,他们也个个心生疑惑,这汜水谢三郎号称“大唐办案第一人”,对律法最是熟稔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要紧事,才能让他如此!?
当然了,也有心思阴暗一点的,忍不住一个劲地冷笑,是,你汜水谢三郎是牛逼,我们这些人惹不起你,但是你也就是跟我们耍耍而已,你敢从坊门纵马狂奔又能怎么样?我就不信了,你到了张相府邸大门还敢不下马!?不是说你谢三郎不是“蓬蒿人”吗?你不是“仰头大笑出门去”了吗?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还能进了张相的大门!别到了时候,你纵马狂奔吓唬了我们一顿,结果被张相拒之门外,那才是有意思了呢……
结果,谢三郎纵马到了张府门口,果然下马了。
谢直也不傻,他就算是再着急,也不能对张九龄不敬的意思,不下马?难道还马踏张府大门不成!?那是找张九龄办事吗!?抄家也不带这么横的!
所以,谢直下马,直接把缰绳甩给谢勇,快步直奔大门。
他的身形,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都看着这位洛阳城鼎鼎大名的汜水谢三郎,曾经“仰头大笑出门去”的“蓬蒿人”,到底能不能进了张相的府邸。
果然,张家门房给谢直拦住了。
他还真不认识传说中的谢三郎,只看到这位年轻人身穿士子长衫就过来了,直接出言相阻。
“这位公子且慢!
我家主人正在见客,不知道公子可有名帖?
如果有的话,还请留下名帖,小人为公子通报一声……
等我家主人见客完毕,有时间的话,自然会与公子相见……
不过,现在……”
张家门房的这位“七品官”上下打量了谢直一番,动作幅度很大,根本不在意谢直会不会发现,也许他也是要通过这样的动作,来提示谢直,你一个身穿士子长袍的小子,连个官员都不是,跑到张府来,相见大唐首相就能见?想瞎了心了吧!?
不过这话儿,人家可没有说出口,反而特别职业化地说道:
“不过,现在么,还请这位公子稍安勿躁,略略等待片刻才是……”
说着,还抬眼示意了一下谢直的身后,仿佛在用眼神告诉谢直,看看你身后,那么多人都等着呢,你多个啥啊,想进去就能进去!?
谢直听他的这番话,顿时一愣。
看了看他,不认识,想必这货也不认识自己……
看了看自己,今天沐休,本来是在家招待大姐夫卢宁,自然没穿官袍,就简简单单地穿了一件士子长袍……
顿时明白了,当个“七品官”,你就飘了哈!?怎么着,还学会以貌取人了!?
谢直今天本来就憋了一口气,现在还能碰上这么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哪里还能惯着他这臭毛病!?
劈手一把薅住了张家门房的胸口,直接把他薅了起来,直接拎到了眼前,微眯着双眼,死死盯着这货。
“听清楚了!
我家住河南府汜水县,姓谢,行三!
现在你就进去通禀张相!
你告诉他,我今天有要事!
但是,我就只来这一回!
他如果不见我,以后别后悔!
记住了,我只等一刻钟时间!”
说完之后,也不管张家门房如何反应,狠狠地把他惯在地上!
张家门房被摔了个龇牙咧嘴,愣是啥都没敢说,汜水谢三郎!被人不知道,他身为“七品官”,哪里不知道自家老爷张九龄对他的看重!?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去通报,直接进了张家门房。
为啥!?
因为张府二管家就在门房里坐着呢。
张府二管家一听谢直来了,这还通禀个屁啊?
快请!
就这样,谢直,就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张府!